日头要下山了,我们开车沿马拉维湖从北向南,在湖边落脚。忽然四面冒出来小孩子,打闹、坏笑,小心地把我们围了个圈,瞅着我们走的方向挪步。
我前面的小男孩把步子迈得啷啷当当,不小心一个踉跄。一见自己没摔倒,赶紧回头朝我神气地哈哈笑。
孩子们的脸很温柔,亮堂堂的。穿的衣服五颜六色,歪扭的裙子、垮掉的裤子、破得成了独特剪裁的小衫。他们光着脚丫,黝黑的皮肤探到脚跟,连着一圈细嫩得发白的肤色,结实地踩在土地上,脚底板沾满泥土。
孩子们把摄影师围住,梗着脖子往屏幕上瞧。最让他们得意的,还是镜头面向自己时发出的“咔嚓”声。我们的摄影师们不忍心溜走,却也有点不耐烦了,毕竟孩子们把日头都搞丢了,搞乱了,想采的光线全都被嘻嘻哈哈笑跑了。
日头要下山了。马路连着黄土和村庄,路口偶有妇女在路边摆摊。她们坐在小马扎上,面前的大圓盆装满小银鱼。看我们停了车,他们便端起盆子等待,等你问起,并不强塞。我们继续行车,车镜里,妇女见我们远了,再坐回小马扎上。
路的另一边,矮山后低低的云镶上橘色和亮黄色,又轻轻地散了。
又是一天日头将落,路边两棵大树相连,盘结粗实,吸引我们下车一探究竟。这时赶上一个骑车的姑娘,她黑亮的皮肤紧贴粉红色背心,长裙上蓝色花纹一摆又一摆,露出光脚丫。她跳下车,熟练地把车子靠到大树上。姑娘丰满、利落,转身到房子后面去了。
我们顺着她的路走到房子后面,几组树枝插在土地里,再搭上木板、干草,就做了桌子和晒板。桌上摆满了盆子和水桶,有姑娘肩膀那么高。晒板那边,裹着头巾的女人晾着面食,一个大男孩抱着一个小男孩站在女人身边。这是一家人。
他们招手要我们进来坐。
那几天晚上,我们先后入住湖边旅店。Sitima Inn 的主人叫Esther,一位欧洲太太。“前些个月死了好几个捕鱼人,因为没头脑,太没知识!”她聊天时一边抱怨,一边说自己不会离开,因为她也是当地人。
Mikoma Beach Lodge 的接待员是位当地小伙子。这偏僻的地方有如此专业的管理员令我惊讶。他面容亲切,英语流畅,礼貌地问我们何时用早餐、漫步湖边、提拿行李。我问些当地情况,他拿出笔来工整地写了五页纸:当地部落的人口、食物、营生、习俗、教育、贫困线,等等。他叫Lyton Mhango,我很敬佩他。
你问我马拉维湖什么样,我说是她该有的样子。湖从北到南一个模样,每一天都与光和风在一起,在湖水刚好敲上岸的沙滩上,小孩子扎堆坐着。
每一天,都有一只舟慢悠悠地离岸,还有几只待在岸上。小舟挖了心、两头尖,圆实的底可以盛两三人。Esther 告诉我,当地人用当地树做舟。人与舟是一回事,每天都在一起。
那天,我和一个姑娘坐在一只舟上,都把一只手搭在边上,看着对方的眼睛,用相同的体态交流。
她可以每一天都坐在这儿,而我却要离开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点想带她走,带那个聪明的接待员走,带那个俏丽的骑车姑娘走,带那些青年和孩子走。我还像小时候那样,或许像很多来了又走的人一样:想给美丽的人美丽的生活。
马拉维人不认识富足,便谈不上贫穷。舟,人,日头将落,鱼要晒尽,湖的元素点点可数,泛成一首童谣。我们带不走她,这是一件古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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