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里的荷花谢尽,浮萍潜伏,十二月的屋顶寂然,男孩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星象图,颈上挂着望远镜。
“看那颗天狼星,冬天的晚上就数它最亮,蓝汪汪的,对不对?它的光等是负一点四,你喜欢,是不是?没有女人不喜欢天狼,它太像钻石了。”
我在黑夜中窃笑起来,男孩啊——
付这座公寓订金的时候,我曾惴惴然站在此处,揣想在这小小的舞台上,将有我人世怎样的演出?
男孩啊,你在这屋子中成形,你在此处听第一篇故事念第一首唐诗,而当年伫立痴想的时候,我从来不曾想到你会在此和我谈天狼星!
“蓝光的星是年轻的星,星光发红就老了。”男孩说。
星星也有生老病死啊?星星也有它的情劫和磨难啊?
“一颗流星!”男孩说。我也看见了,它干脆利落,如钻石划过墨黑的玻璃。
“你许了愿?”
“许了。你呢?”
“没有。”
怎么解释呢?怎样把话说清楚呢?我仍有愿望,但重重愿望连我自己静坐以思的时候对着自己都说不清楚,又如何对着流星说呢?
“那是北极星——不过它担任北极星其实也是暂时的。”
“暂时?”
“对,等二十万年以后,就是大熊星来做北极星了,不过二十万年以后大熊星座的组合位置有点改变。”
暂时担任北极星二十万年?我了解自己每次面对星空的悲怆失措甚至微愠了,不公平啊,可是跟谁去争辩,跟谁去抗议?
“别的星星的组合形态也会变吗?”
“会,但是我们只谈那些亮的星,不亮的星通常就是远的星,我们就不管它们了。”
“什么叫亮的?”
“光度总要在一等左右,像猎户星座里最亮的,我们中国人叫它“参宿七”的那一颗,就是零点一等,织女星更亮,是零等。太阳最亮,是负二十六等……”
奇怪啊,印度人以“克拉”计钻石,愈大的钻石克拉愈多,希腊人以“光等”计星亮,愈亮的星光等反而愈少,最后竟至于少成负数了。
“古希腊人为什么这么奇怪呢?为什么他们用这种方法来计算光呢?我觉得‘光等好像指‘无我的程度,‘我执愈少,光源愈透,‘我愈强,光愈暗。”
“沒有那么复杂吧?只是希腊人就是这样计算的。”
我于是躺在木凳上发愣,希腊人真是不可思议,满天空都成了他们的故事布局,星空于他们竟是一整棚累累下垂的葡萄串,随时可摘可食,连每一粒葡萄晶莹的程度他们也都计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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