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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扫厕所的女生

时间:2023/11/9 作者: 意林原创版 热度: 10713
方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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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生之间的政治是无处不在的,尤其对于初中女生来说,划分团体的标准真是变幻莫测。不过我从来不关心这些问题,也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女生团体,原因很简单:我是班长。

  并没有受到什么刻意的排挤,只是青春期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吧。

  回首往事,我可以负责任地这样讲:从初中开始,我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女生啦!而当时唯有一件事是我无法独立完成的,那就是大扫除。

  我在的重点班,最开始有60人,顶峰时期达到过80人。但80人,也不够大扫除的。

  一天一小扫,教室和宿舍;两天一大扫,教室、宿舍和公共区。每年公共区分配下来,几个人扫、几男几女、全班分几组、哪一组扫周一(最忙的一天)、日期怎么轮换、教室和公共区怎么轮换……一系列重大的问题,都等待卫生委员做出决策。

  “啊,你们杀了我吧!”他总是这样哀号。最后出来的结果,毫无例外,总是人人都不满意。

  只有一次——初三上学期,卫生委员从教务处开会回来,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咱们班今年,哈哈哈,分配到了女生宿舍四楼的厕所!”

  我们班卫生委员是男生,这意味着他这一学期都不用打扫公共区了,分组也变得简单许多。

  分配完公共区的第一个周一,我带头站在了女生宿舍四楼的厕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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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生宿舍一共四层,每层配一个冲水型厕所。理论上来说,扫厕所并不是什么难事。把纸篓里的纸拿下楼倒进垃圾箱,放水冲干净蹲位,就可以了。

  廁所经常堵塞。这厕所设计得也很有个性,只有水箱,没有水龙头。

  “现在你们先试着放水冲,我去楼下提水。”从一楼提一桶水到四楼,中间几乎不用休息,这是我在这所学校寄宿以来,锻炼出来的一项最重要的生存技能。

  话说我提着水,到了四楼,找到一个堵塞的蹲位,“哗”地冲了下去。

  也是“哗”的一声,身后有人吐了。如果是别人吐的我可能就勒令她自己处理了,但是,吐的是学习委员——我在班上唯一的朋友。

  分配到扫厕所的这一组一共6个人:我,廖丹学习委员,黄莉体育委员,还有周咏、徐莎、邓婷婷。

  我其实不想要邓婷婷,并不是我对她有什么偏见。不要她的原因很简单:她太漂亮了,漂亮得根本没有自己做过扫除。

  廖丹吐完以后,有十几秒的时间,我们所有人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去描述那堆呕吐物真是太残酷了,就连现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也是一种残酷。不过,好消息是所有来上厕所的人,往里看了一眼,都默默退了回去。

  “现在怎么办?”邓婷婷抬起手腕,看了一下她那块漂亮的手表,“我半小时后还有事。”

  “厕所堵了没法扫,半小时肯定扫不完。”

  “怎么扫不完?”

  邓婷婷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堵住的那个蹲位,又退了回来。

  “以后像这种堵塞你就不要冲水,恶心死了。”她一边说,一边从黄莉手里拿过一把扫帚,脚踩住一头,用力把棍子扯了出来。然后她拿着那根棍子,大步走向那个堵住的蹲位,背过身,用力捅了下去。

  在那一秒之前,邓婷婷在我心里是个娇滴滴的寄生虫;在那一秒之后,她成了光芒万丈的女英雄。

3



  其实扫厕所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第二次扫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人需要呕吐了。第三次我们形成了明确的分工:邓婷婷和徐莎负责清理堵住的蹲位,我和廖丹负责提水上楼,周咏负责倒纸篓(她从家里拿来了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黄莉负责——堵在门口。

  她的这个功能我们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初一刚分班时,我们就发现班上有个奇怪的男生,总是跟女生勾肩搭背的挺亲热,后来才知道她是个女生。说真的,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长得比黄莉更像男生的女生。倒不是说她长得不好看,实际上她长得挺秀气,但她皮肤黑,短发,身材直得就像一把尺子。

  每次轮到扫除的日子,我们就让黄莉穿上她弟弟的衣服站在厕所门口,一直站到学生会的人来检查为止。

  小半个学期后,我们发现,扫厕所的确是最轻松的公共区任务了。

  打个比方说,上个学期扫操场,一组八个人,有男有女,但是男生到了操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是能想象的!扫帚舞几下,踢球去了。一开始女生们还会正义感爆棚地呼喊:“回来”,但最后就放弃了。操场是标准的400米,看上去是全校最干净的一块地方,但是总要搞到天黑才能扫完,走读生来不及回家吃饭,寄宿生跑到宿舍,舍友帮打的饭也凉得不能吃了,心酸。

  但是扫厕所完全不一样!扫厕所最大的好处就是面积小、集中,如果加紧干的话,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扫得干干净净。扫完厕所之后,身上当然是臭的,一起出去吃个臭豆腐还会被人嫌弃。所以后来邓婷婷生日的时候,我们凑钱送了她一瓶香水,这个香水,她慷慨地分给我们所有人一起用:一种气团形成了,我们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女生小团体。

  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几乎改变了我的整个生活:我从此有了朋友,不再独来独往,不再一个人笑,也不再一个人哭,从那以后,所有我的秘密,都有了倾吐的对象。

4



  厕所,我们只扫了一个学期。但是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教我们第一次了解了离别的含义。

  省招待所来我们学校挑女生去做服务员,没想到,徐莎居然报名了,而且被选中了。

  真是没想到!她虽然个子高,头发长,但一直是个寡言少语、温柔憨厚的女生。问她为什么不继续读书,要去当服务员,她说:“我本来就不喜欢读书啊。”

  她走的那天我哭了。后来我们中间有人去了美国,有人去了澳大利亚,还有人……

  去年,我们在北京的机场送别周咏,她正要离开老公和孩子,去日本读博士。

  这应该是一次欢快的离别,但是,我们喝多了咖啡,弄到要集体上厕所。机场的厕所用浓烈的熏香掩盖臭气,排队的时候,徐莎低声提起:“黄莉的遗书,你们看了吗?”没有,我没有看,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为什么做了那个决定,在做那个决定之前,她经历了什么。徐莎做了一个突然的动作,用手揽住我的肩膀——她初中的时候和我一样高,但现在比我高出半个头,她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缓缓说:“还记得吗?她那时候在厕所里都会唱歌。傻不傻?傻死了。”

  那一刻,我们彼此眼中的我们,都不是穿着大人的装束、外表冷静持重的模样,我们就好像穿回了初中的校服,站在厕所门外,挨个往身上喷着香水,喷完以后,彼此交换着领口用力闻着,像在确认大家拥有一样的味道,然后牵着手,欢乐地计划着怎样安排接下来的愉快时光,就好像时光会一直这样愉快,就好像,最肮脏的地方已经被我们征服,被彻底抛在了身后,以后我们——我们每一个人的眼前,都会是一片芬芳和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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