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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没有姓名的时光是青春

时间:2023/11/9 作者: 意林原创版 热度: 10519
刘斌

  

寒冷的夏夜



  小时候,我常常觉得只要穿上花裙子,身边人的目光就都会围着我打转;披上被单,自己就是超人,可以拯救全世界。这种盲目自信在我的体内驻扎下来,并恣肆地长成一棵茂盛的大树,多年来从未被移植。所以当我看到我那让人无比难堪的高考成绩时,比起悲伤,更多的是不服气,我第二天就毫不犹豫地去了复读班。

  复读班被安排在学校的另一栋楼,与高三年级正好面对面。每次经过走廊,我都尽量低着头匆匆走过,生怕看见对面楼上不屑的表情。寝室每晚11点准时停水,晚自习结束回来,我们经常赶不上洗澡,寝室里总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几平方米的地方挤着8个人,每次回到自己的床铺像穿越火线一样艰难。寝室里唯一的一台电风扇没日没夜疲惫地转着,蚊子吵得人心烦意乱,成堆的试卷,无论做多少遍依然错的数学习题……我看着窗外的溶溶月色,暗想:难道我的人生就这么糟糕吗?

  那个夏夜,我被冻醒了两次,我翻出棉被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却还是觉得冷,脸上凉凉的,原来是流泪了。我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高考成绩时没有哭,涨红着脖子与父母据理力争时没有哭,目送小伙伴拿着录取通知书踏上远方的火车时没有哭;可在那一刻,我感到无比恐惧,害怕自己燃烧到最后还是要承认自己的失败。

  冷冷清清的月光铺满床,远处的汽车匆匆驶过,留下寂寞的白光,或明或暗……

橘子姑娘



  橘子姑娘是9月底进入这个班级的。她个头不高,白白胖胖,身上散发着清新的橘子味。课堂上,我的后背被人轻轻戳了两下,回头,秋日的阳光刚好透过窗外的榕树倾泻在她的脸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到一排亮闪闪的牙齿:“嘿,吃橘子吗?”

  橘子姑娘是个精致的美食家。中午,当我们都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食堂时,她慢悠悠地踱回寝室,从衣柜里翻出藏得严严实实的电饭煲,煮一碗香糯的红豆饭,拌上一勺牛肉酱,吃得满面春光。“食堂的饭菜又冷又硬,有一次,我在糖醋排骨里吃到了‘小强的胡须,你没有听错,是‘小强!”橘子姑娘好像是在说某个天大的秘密一样,表情夸张得像某牙膏广告上的海狸,右脸的酒窝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如果吃不好,我一整天的心情都会不好的。”作为一名资深的“吃货”,我无比赞同这条“橘子定律”。于是,每个星期天我和橘子姑娘都会有一段美食之旅。当其他人还在书海里埋头苦战时,我们会溜出学校,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市中心觅食,买沾着透亮露水、带着油绿叶子的橘子吃。

  橘子姑娘和《大话西游》里的唐三藏一样,只要逮到机会,她非得给你来一场声情并茂的演讲不可,活脱脱一副天赋型相声演员的模样。我喜欢这个率真、有趣的姑娘。

  考前的两个月,我常常会在夜跑的时候看见一些熟悉的身影躲在树下抽泣,他们的影子越缩越小,很快就被夜色吞没了。像所有复读生一样,我那时也时常感到慌张、无助,但可能是和潇洒、乐观的橘子姑娘相处久了,我开始觉得世事皆可原谅,所有愿望都会如期而至。

  我轻轻地跑远,怕打扰了一个隐藏故事的夜晚。如果没有人能理解这段灰头土脸的日子,那至少现在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我们,需要彼此无声的支持。

毽子先生



  哈尔滨的冬天又冷又湿,仿佛整个人浸在冰水里,呼吸间都是难忍的寒冷。我们把窗户关得死死的,不停地搓手跺脚,可还是无济于事,耳边咳嗽声、擤鼻涕声此起彼伏,笔下的数字也变得模糊起来……

  一天数学课后,班主任突然变戏法似的掏出几个鸡毛毽子,一脸狡黠地笑着:“全体起立!去走廊踢毽子。”“天哪!”我们面面相觑,哭丧着脸,不停地抱怨老班的独裁专制,不情愿地趿拉着步子走到室外,北风立即粗暴地在袖子和领口间奔逐,一脸凌乱的我们,如一尊尊石化的雕像。“快,踢起来!踢起来就不冷了!”一个、两个……人群慢慢有了动静。“呼哧呼哧”,我们身上冒着热气,每个人头顶都有一朵轻盈的“蘑菇云”。老班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开水瓶,他走到我们的桌前,一个一个拧开我们的保温杯倒入热水……

  在老班的“监管”下,每天下课踢20分钟的毽子成了我们班的保留项目。

  到了元旦,隔壁楼张灯结彩,衬托得我们这栋楼越发惨淡。课上,我们眼巴巴地瞅着老班,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你们想办元旦晚会吗?”“老班万岁!”

  那天的元旦晚会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完全记得了,只记得老班抱着吉他弹唱了一首夏小虎的《人生》:“当夕阳照亮了肩膀,一寸寸缩短着梦想……当我高举理想的火炬,天空却刚好下起了大雨。命运啊,能否改变慈祥,给我不会坠落的翅膀。在天空,努力地飞翔,沿着从不平坦的方向……”舒缓的旋律中,我们默默地在后墙的梦想榜单上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理想大学的名字。未来道阻且长,感谢老班在那天给予了我们完完整整的快乐,让所有的悲伤都绕道而行。

  距离高考只剩一个多月,我们一个个皮肤粗糙、灰头土脸,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洋芋蛋。镜子里的自己,眼皮因为熬夜而浮肿,脸上堆着起皮的碎屑,一个多星期没有洗的头发贴在额前。

  在复读班的每一周都会有人进来或离开。这里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接近于金庸笔下专门用来修炼武功的暗室,它无法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咸鱼翻身,修得绝世神功,但至少从这里疗伤出去的我们,不会显得太脆弱、太狼狈。

时光无名



  那段复读的日子,就像是在啃一块过期的面包,又干又硬,但为了填饱肚子,我们别无选择。幸运的是,橘子姑娘和老班的出现,让我的面包上多了一抹乳酪的香醇与甜腻。我曾经以为,第一次高考落榜对我会是毁灭性的打击;如今看来,人生的很多部分,之前觉得是浪费、多余、无趣的,在抵达终点的那一刻都具有出乎意料的意義。

  无数个深夜,我和橘子姑娘做完习题,锁好门,穿过无人的走廊,站在楼梯口,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声控灯一盏接一盏地在黑暗中亮起,便觉得未来还是亮堂的,我们会永远勇敢无畏地走下去,哪怕这段时光没有姓名,不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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