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叔叔是在拍电影吗?他是蜘蛛侠吗?”
“嗯,他在洗大楼的窗户,他是勇敢的蜘蛛人。”
那天落雪未化,整个世界做梦般安静,蜘蛛人小马在清洗一栋10层楼的酒店,降到楼的半腰,听到小男孩和他老爸的对话,仿佛为了响应那个孩子的崇拜之情,小马用脚踢蹬窗台,吊他下来的粗绳马上摆荡出一个绝妙的弧度,眼看钟摆一样的他,就要撞上玻璃窗,他手里的刷窗器已经送了出去,抵住窗子,就像书法家气势磅礴的中锋一样,从上拖到下,窗的左侧,眨眼间已被刷尽尘埃。
小马无端地觉得电影《蜘蛛侠》的编剧一定是干过他这一行的,他18岁就开始清洗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到现在10年了。作为一名蜘蛛人,他面临的挑战也越来越严峻,高空的低温、风速带来的摇摆,大厦里面的人莽撞的开窗动作,给他带来的风险,不亚于直升机驾驶员要在一小块悬崖上慢速悬停。小马说,一开始,在高空中清洗三层楼的窗玻璃,耗去的体力可以在中低层清洗10层楼。紧张,低溫,还有高空的风速带来了奇怪的干渴感,不只让他喉头发紧发腥,连两只眼睛也像被抽打了几十下的乒乓球一样,充满干涩感。
这天,擦到一半,师傅拿着对讲机,对上面放绳的人吼:“别放绳子了,我跟小马要休息一会儿……不用把我俩都吊上去,就停在这里好了。”师傅叫小马摸摸自己的衣兜,小马啼笑皆非地掏出一根棒棒糖,于是师徒俩悬停在半空,各自吮吸一根棒棒糖。那是埋头擦窗的小马,第一次有闲情眺望这座城市,这洗得明晃晃的大楼,在微微的摇晃中,他看到了什么?在四方形的广场上,急速变幻流动的云朵出现在镜子般锃亮的玻璃幕墙上,倒映的蓝天如一口深井,无数的云朵仿佛从深渊中蹿流出来;接着,熔岩般的夕阳出现在东边的楼宇上,在某扇窗户上,像缓慢流转的火球一般旋转出火焰,那火焰逼得小马眯起了眼睛,他感觉到那光线在睫毛的缝隙间跳动,就算闭上眼,那炫目的夕阳也在他脑海里烙下一个暗绿的印子。
只听师傅在喊他:“小马,睁眼啊,睁眼啊,你看鹰!不知从哪里来的鹰!”
小马猛一惊,眼皮跳动了几下,抬眼望去,果然,那楼宇围成的深井里,不知何时误打误撞飞进了一只鹰。这是一只幼鹰吧,如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带着无名的渴望与不安,以及那种不知出路何在的淡淡忧伤。鹰在迷茫中翻飞良久,直到夕阳缓缓吐出紫色的余烬,终于,鹰走了,它找到了这铁桶般的包围间的缝隙,呼啸而去。
不知为什么,小马在那天工作结束时,找到了久违的安宁。
现在小马的主业还是刷洗高楼的玻璃幕墙,淡季时,他会到广西去当洞穴探险游的向导。在广西,有深达百米的坑洞在等着探险家和摄影师们,如大地上的一只只绚烂深瞳,小马腰系保险绳率先下探到坑底,用头灯照亮洞中的一切,喜阴的植被结出了妖冶的果实,彩色的石钟乳,灰褐色和灰紫色的燕子窝,地下河,成百上千的蝙蝠,还有偶尔蹿出的一只鹰。
走了这么远,小马见到鹰时还疑心是旧友重逢——是他20岁那年在楼宇间见过的那只鹰,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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