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航

　　先給大家讲一个故事。有一只猫头鹰在家里没事干，它决定给自己泡一壶眼泪茶。眼泪茶怎么泡呢？就是坐在安乐椅上，把一个茶壶盖子打开，让茶壶对着自己的下巴，它想着一件又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伤感的事情，眼泪一滴一滴慢慢地落下来，最后它便有了一壶眼泪，烧开之后泡茶，就喝到眼泪茶了。有时候生活中会有一些瞬间，它们是眼泪茶的来源。

　　我想我的眼泪茶和浪漫有关。

　　有一部老电影叫《战地浪漫曲》。主人公萨沙是一个营地里的小兵，营长有一个当卫生兵的女朋友，长得很漂亮，她是他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军队要发起总攻那一天，他鼓起了勇气，对这位“白雪公主”说：“马上要冲锋了，我必须来向您告别，我一直非常喜欢您，可我不知道您的名字。”“我叫柳芭。”“好的，柳芭。我叫萨沙，祝您和营长幸福！”他说完这句话就去冲锋了，但很幸运他并没有牺牲。多年之后，退伍的他经过一个农贸市场，听到一个破锣嗓的女人在叫卖油煎包，那个女人就是柳芭。它说明了一个道理：当你有这点浪漫，却又没有及时忘掉的话，余生将一直为这点浪漫埋单。

　　好多年前，我跟一个喜欢的高中女生闹别扭分手。那是长春的一个冬天，很适合分手的季节。她说：“你不再待会儿了吗？”我说：“再见吧！”她当时住在阁楼上，东北顶楼的阁楼下来有若干级台阶，底下有一排鞋，你得在那排鞋中找到自己的鞋。我在那儿撅着屁股穿鞋，而那个女孩居高临下，从上面往下看。我感到非常愤怒，还急得出汗了，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穿。那段时间是非常漫长的，因为我明明应该很帅地摔门而去的，却因为穿鞋耽搁了很久。

　　之后，我再没见过那个女孩。当时我希望快一点，赶紧从这个场合中走开，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即便我在地上多坐十分钟又能怎么样？你最后会想明白，原来那一刻是浪漫的，虽然浪漫里揉着无数的尴尬。

　　和我同班的一名男同学是四川人，我去他家的时候他招待了一帮高中女同学，我就想知道他喜欢的是哪个，他却不跟我说。后来我注意到一件事情，那天他切了一些西瓜，有一个女孩将一块西瓜咬了两口就放在那儿了，然后他趁别人不注意，把那块西瓜拿过来啃完了。过了一会儿，女孩找西瓜却怎么都找不到。这块被他啃掉的西瓜令我明白了一切。

　　我在中央戏剧学院教书的时候，需要排队打长途电话，没有任何隐私可言。我有一次在那儿排队，前面是我的学生——一个女生，眼睛很大，眼泪也是大颗大颗的。她当时正给男朋友打长途电话，大颗眼泪落下来，最后落到听筒上。我当时抓着一个很湿的座机听筒——沾着我的学生的眼泪，然后接着打一个顿时显得平庸无奇的电话。

　　前一段时间我去外地做讲座，跟几个当地的朋友一块儿吃饭，突然一个女孩哭了，哭到什么程度？她的一对假睫毛掉到了桌子上。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拿一张干净的餐巾纸把假睫毛包上，第二天我打电话问她假睫毛还要不要。她说不用了，然后我就把它们带回了家。有一本小说叫《纯真博物馆》，这对假睫毛就收藏在我的纯真博物馆里。这就是我看到的浪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