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斯庆

　　

　　那是20世纪80年代末，我被分配到一所乡村学校任教，校长姓谢，是个和善的中年男人。学校大半都是家在当地的走教老师，剩下小半老师是住校的，谢校长夫妻俩也是。

　　那年头乡村学校条件差，全校就两栋校舍：一栋一层的土坯瓦房，用作老师的办公楼、食堂和宿舍，都占满了;另一栋二层的旧楼房，算是教學楼。教学楼东侧有一架露天扶梯，可以上到二层，从东往西数，最后一间教室被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大间充作理化生实验室，小间算是器材室，放了一些体育器材和铜锣、皮鼓、钹等响器。

　　那年正月，学校一对年轻男女教师——阿华和小玥结了婚。阿华是走教老师，从家到学校走路二十分钟;小玥原先和另外两个单身女老师一起住校。

　　开学后，小玥跟谢校长提出，小夫妻俩要住校。

　　谢校长犯了难：学校房子就这些，到哪腾地方给小夫妻俩住呢？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把教学楼二层那间器材室清理一下，腾出的空间勉强可以放张双人床。

　　小玥很满意，毕竟有了二人的“安乐窝”，不用去婆家住了。

　　谁知放暑假前，小玥再也不肯住校了，主动要和阿华回家里住。

　　原来，有天傍晚吃完饭，阿华出去了，小玥一人在房间。后来见天黑了，小玥就去找阿华。一开房门，小玥就见阿华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背向着她。小玥喊阿华，阿华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小玥就一边继续喊，一边小跑着追上去……一直追到楼梯拐角处，眼看着阿华下楼梯进了教学楼边的男厕。“臭阿华，再内急，答应一声会让尿憋死？”小玥一边抱怨，一边下了楼梯，穿过一楼的走道，来到老师宿舍楼串门。她听见其中一间屋子有说话声，就推门进去，竟看见阿华和另外两个老师在玩牌。

　　小玥不由得气道：“臭阿华，你会飞啊，刚进的厕所，怎么就坐这儿打起牌了！”

　　阿华却说自己下楼后一直在玩牌，没去过厕所，另外两个老师也做证。小玥听了一脸惊恐，把刚刚看到的一切说了。阿华三人也顾不上打牌了，一起来到男厕边。

　　厕所紧挨着教学楼，厕门都开向教学楼这边，其余三面全是陡峭的土坡，要是有人进了厕所，也只能从厕门出来。要真像小玥说的，有人进了男厕，一路过来没撞上，这时应该还在里边。

　　可阿华他们进去看了，啥人都没有！出来后，阿华问小玥：“你是不是看错了？”

　　小玥都快急哭了：“你穿着格子衬衫、发白的牛仔裤，而且我跟了你那么久，能看错吗？”

　　这时，有个男老师说：“咱们校园这片原来是坟地，这种地方多半会有点邪气……”

　　就这样，小玥再不肯去楼上的安乐窝了，第二天放学后，就跟阿华回了婆家，当起了走教老师。这之后，安乐窝又变回了器材室。

　　下半学期开学，学校新来了一个姓罗的男体育老师。罗老师的女友是邻县的一名老师，他本想调到女友的学校任教，但跨县调动谈何容易？

　　罗老师因为有女友，不太情愿与人合住。有次他看到器材室里搁着一张床，心想，这不是现成的单间吗？于是他说服谢校长，搬了进去。器材室又变成了罗老师的安乐窝，一到周末，女友就会来陪他。

　　转眼一学年就快过去，也是暑假前，罗老师的女友又来了，一直待到周日下午，罗老师才送女友到集镇上坐车回去。他在集镇上转悠了一会儿，吃过晚饭后才回学校。

　　那天晚上邻村放电影，住校老师都去看电影了，等他们回学校已经晚上11点多了。

　　刚进校园，大家就听见一阵敲锣声从罗老师的安乐窝里传出来，有人开玩笑说罗老师太有雅兴了，可过了会儿，大家发现这锣声不对劲——没有任何节律，只是连续不断地猛敲一气……

　　大家上楼一探究竟，推开门，见罗老师对着窗台，一手提着铜锣，一手拿着鼓槌不停地敲，边敲边喊：“老子不怕、老子不怕……”再凑到近前一看，见罗老师脸色铁青，满眼恐怖，大家连忙让他别敲了，可哪里叫得住。

　　一个老师说，罗老师多半是得了“失心疯”，赶紧请来了村医。村医看过后说：“这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我也无能为力！”

　　两个男老师立马骑车去了集镇，打电话叫救护车，其余人在屋里守着。屋外黑魆魆的，寂静无声，屋内刺耳的锣声响个不停……等到凌晨，救护车才来，大家在医生的指挥下将罗老师弄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开动了，罗老师仍含糊不清地喊：“老子不怕、老子不怕……”

　　经过救治，罗老师终于安定了下来，但身体很虚弱。

　　后来，说起那晚，罗老师仍心有余悸。那天回学校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见学校里人都走光了，就准备回自己的小屋。就在他上楼梯时，竟看见女友在二楼楼梯口站着！女友怎么会回来？罗老师再一细看，乌黑的披肩发，一身白色连衣裙，没错啊！于是他一边喊女友，一边上楼往前追，可不管他怎么追，就是追不上。眼看女友的身影闪进了自己的安乐窝，罗老师也跟着进了房间。女友的背影在窗户前停了片刻，见罗老师进来了，又倏地从窗口飘了出去！更瘆人的是，她回头时竟是一张黑漆漆的脸！眼睛全是眼白，看不到眼珠，一条猩红的舌头伸出来好长……罗老师当时害怕极了，下意识地抓起了木架子上的铜锣和鼓槌，使劲地敲着给自己壮胆，没想到停不下来了……

　　罗老师出院后，学校开始放暑假了。下半年开学后，罗老师没来学校，听说谢校长找领导说情，把他调去了女友所在的学校。此后，那安乐窝又成了专门的器材室……

　　第二年寒假，我也结婚了，妻子也是我们学校的住校老师。说起来，还得感激谢校长夫妇，是他们热心撮合，我们才走到了一起。

　　结完婚回到学校，我正为住哪犯愁，谢校长就带我去了器材室，只见里面已焕然一新：墙壁抹得白净，地面干干爽爽，还摆了两面新柜子。谢校长指着柜子说：“外面这面，放的是学校的物品;里面那面，给你们夫妻俩放私人物品。”

　　“私人物品？放这儿？”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是啊，以后这就是你们小两口的安乐窝了。”

　　我连连摆手道：“这屋子出过两回邪了，我们可不敢住！”

　　“哪里有什么邪？亏你还是化学老师！”谢校长意味深长地说，“实话告诉你，那都是人为的。”

　　谢校长解释，小玥那回看到的“邪”是真人，那人是阿华的表弟，身材长相酷似阿华。之所以演那么一出，是因为阿华家里父母年纪大了，需要阿华早晚回家照料，可他很难说服小玥回家同父母住，于是找来表弟帮忙……

　　“罗老师又是怎么回事？”

　　“暑假前，罗老师找到我，说他女友怀上了，可两人一个东一个西，实在不方便！我想工作当然重要，但如果能兼顾工作和家庭，不是更好？我就让他去请教阿华……‘邪门事发生后，我几次去找领导，故意说罗老师出了这样的事，不能再在学校待下去了，请领导从人文关怀的角度考虑考虑……”突然，谢校长话锋一转，对我说，“你们夫妻眼下都是我校业务骨干，我这个校长肯定要帮你们解除后顾之忧，让你们全身心投入工作呀！”

　　我想，谢校长能做到这地步不简单啊！而我除了努力工作，还有啥可说的？后来，在谢校长的争取下，加上国家逐渐加大对农村学校投入，学校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善。

　　如今，谢校长已经退休了，可他跟安乐窝的故事仍在流传……

　　（发稿编辑：曹晴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