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第一天的自习课,教室门推开了。两个男生,一高瘦一矮胖,抬着一张课桌走了进来。后面是我们的班主任,搬着一把椅子。胖男是隔壁班的,瘦男不认识。大家意识到高瘦男生是新来的,只是迷惑为什么那么高的个子还要人帮着抬桌子搬椅子。班主任径直走到我旁边:“给你安排个同桌,以后你多照顾照顾他。”我点头,但心里还是掠过一丝抵触,这么大的个子还要我照顾他,而且,我不喜欢这位男生走路吊儿郎当摇晃的样子。
老师安排完就先走了。那位男生左看右看,一副不认生的样子。看完,他带着一脸“坏笑”,朝我借抹布,我不情愿地給了他。他是用左手接的抹布,又用左手擦的桌子,然后又用左手把书包放进抽屉。“左撇子!”我在心里给他定了标签。然而,等他坐下,又用左手掏书包时,我才忽然发现,他右边的袖管是空的。强大的怜悯瞬间充满了我的内心,并迅速掩盖了之前的一切反感。我主动帮他把书打开,把老师当天讲的内容指给他,最后还帮他打了一杯水。
他没说谢谢,相反是满不在乎地晃着脑袋笑了笑。我没有责备他的无礼,因为他的空袖管,因为我大脑里储存的那些身残志坚的坚强人物的事迹,我觉得他也应该是好孩子。
但是,我错了。他安静了没两天,就开始捣乱。上课时,他总是故意拿脚踢我的凳子,我不理他,他就继续踢。对此,我忍了,第一是担心影响大家上课,第二还是因为他的残缺,觉得要包容他一些。然而,他得寸进尺,开始大范围影响我——私自翻我的书包,藏我的作业本;在我坐下时用脚挑走我的凳子;在我写字时,给我晃桌子。我忍无可忍,找老师要求换座位,老师的确也接到了不止我一人的告状,在对他进行三番五次教导无果后,把他一人安排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从我身边搬走的时候,他瞪了我两眼。
我以为我可以安静了。但,没有。他开始更加疯狂地捣乱——每天中午放学后第一个跑到学校的蒸箱旁抢走我的饭盒,然后拿到教室,要不抢着吃掉我的午饭,要不就是打开向全班同学示众:“吃这么多,怪不得那么胖!”还有一些更难听的说辞。
同学们觉得我可怜,鼓励我再去告状。我忍着,一天,两天,然后在一星期后,终于被激怒了。在他又一次嘲笑我吃得多的时候,我直接就把饭扣到了他面前,溅了他一身,并且搭配了有生以来最爆裂的语言:“再胖,也比你完整!”
他先是被反常的我吓到了,继而立刻跳起来,开始爆粗口,我怒视着他。在他要拿唯一的胳膊袭击我时,我“噌”地跑出教室,奔到了办公室,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在老师面前大哭了起来。
他被叫家长了,同学们提醒我日后要小心他。我想告诉父母,但又怕他们担心,便自己忍着提防着,紧张学习的状态上又多了一份恐惧。
他没有再用行动对我捣乱,只是在我经过他时,小声地损贬我,而我,用沉默与之对抗。
高三感觉过得特别快。在高考报名的时候,老师专门给了他一张纸,上面是对残疾人参加高考的一些限制。我下意识地看了他,看见他将内容看完后,脸上涌起了巨大的悲凉和失落。我叹一口气,想去怜悯他,但随即又被厚重的仇恨淹没冲毁了。第二天,他没有来上学,第三天,还是没来。老师说,他说什么都不参加高考了。后来,听说他开始跟着一帮社会青年到处混。同学们说他“完了”,而我,则明白了一件事——身体的残缺不算真正的残缺,内心的残缺才是真正的残缺。不懂得自爱,别人也无法爱你!
就这样,在20多年前,在最紧张的高三时代,我独自经历了一场恶战,证明那个年代的我,一个女生,还足够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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