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我们会听到有些人在介绍一道菜的时候感叹:“太美了,它让人舍不得吃!”甚至他们还会说:“它漂亮得像艺术品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些话的人注重的其实是食物的色彩与造型,而他们所谓的艺术品自然是指视觉艺术。的确,这几年流行过一种“食物艺术”,艺术家用各种方式把可以吃下去的东西变成不能吃的视觉媒介,除去食物最重要的功能和本质,使之“升华”成能够让人欣赏的艺术品。问题是,为什么他们会以为只有这种可远观不可取食的食物才能叫作艺术呢?为什么只有观看才是欣赏艺术的王道?
根据最常见的分类方式,艺术可以粗略分成视觉艺术与听觉艺术。如果艺术只有这两大类,那么饮食就不能算是一种艺术了,因为饮食动用的器官是嘴巴,而咀嚼、吞咽的动作与眼睛和耳朵都无关。假如真要把食物当成艺术,也许就只能像那些艺术家一样,把它们变成一种纯供双目观赏的对象了。还有另一种办法,那就是强调食物“色、香、味”三元素中的“色”,让厨师多花点心思,铺砌出更立体有如建筑的造型、更讲究色彩有如绘画的摆盘,甚至像某些中国厨师一样,在冬瓜上凿出龙凤,用压模刻出萝卜蝴蝶——极尽巧工,直至食客赞叹“舍不得吃”为止。
其实,不妨换一个角度,把“吃”看成一种欣赏艺术的方式,把嘴巴当成一种触及艺术的器官。不用眼看,不用耳听,牙齿的磨合与舌头的搅动也是人类感知艺术的一种途径。
如此一来,我们便能发现人类饮食經验最奇诡的一面,以及食物最特异的本质了。假如食物注定要被人吃掉,假如食物真是一种艺术,那么我们欣赏这种艺术的唯一方式便是毁灭它。
想象一下烟花,当你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在半空中绽放的时候,可曾想到那是一种消失中的艺术?我们总是把毁灭与创造视为相反的过程,又总是把艺术和创造联系起来,觉得艺术绝对不是毁掉什么,而是在创造一些东西。可爆炸难道不是一种终极的毁灭吗?烟花难道不就是一连串的破坏与消亡吗?我们欣赏烟花,其实就是在欣赏损毁的壮美。
饮食也是如此。我们有时候会用“干掉”去形容进食,那个“干”字正是最粗暴的破坏。形容一桌吃过的饭,我们会说那场面真是“狼藉”——这岂不是一桩惨案的遗留现场?
只有通过吃的动作,我们才能完整体验食物之美,才能领会食物作为一种艺术的精髓。可是吃的动作同时也是一种破坏、吞没与消亡。食物生命的高潮在于它的死亡。不消灭食物,我们就无法真正欣赏食物。
食艺术是一种关于毁灭和消亡的残酷的黑色艺术——最美的那一刻,就是崩解毁坏的那一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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