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外面采访归来,是下午三点钟左右。刚刚坐定,便被主任叫进去,告诉我一个新闻线索,一个三岁的女孩被精神失常的母亲扔进了热水里,烫伤严重,在××医院。
说真的,那时候我对这类事情已经有些淡漠。我接到这个新闻线索时,只是把它当作一项工作去看。
我来到那家医院,走过大厅,穿过一条平整的草坪中的小径走进了住院部。
一边的医生喊了一声坐在走廊里的男子,我才注意到了那个憨厚的男人。他便是小女孩的爸爸。
有时候朴实的男人会有些麻木。我看到他的时候,真的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到焦虑和紧张,只是一笑,便带着我走进了病房。
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很瘦小,孤独地躺在病床上,她没有哭,也没有笑,一动不动,静静的,一双眼睛很亮很黑,偶尔眨一眨,看着四周的人包括我。她身上已经包扎好,厚厚的棉纱将她的胸口遮挡住了。女孩的父亲跟我说,要不要看一下伤口。我摇了摇头,我怕我支撑不住自己的悲伤。
突然发现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新闻选题,一刹那,我被这个女孩深深地戳了一下,刺痛。这里面还包括她父亲憨厚的笑容。
这真的是一个特别老实的男人,在我的面前几乎不能将整个事情说完整。还是医生一点一点地告诉我,女孩的妈妈是智障,烧了开水想给女儿洗澡,结果导致女儿身体的22%皮肤被烫伤,而且都是3度创面合并深度感染,并发贫血、低蛋白,体重只有9公斤。
医生说,来的时候胸口的溃烂伤口看得见骨头,现在急需做植皮手术,医生说手术费还差1万多元。我再度接触到女孩的眼睛,差点没有落泪,那一刻我决定尽我的能力去帮她。
那天回到报社,我写了一个头条新闻稿,向全省的朋友呼吁,期望大家能关注帮助这个女孩。谢谢所有的热心市民,一天多的时间,手术费便全部凑齐了。第三次我去的时候,心里踏实了许多,我拿了一些钱给孩子的父亲,让他给孩子买点营养品。
我再去看那个女孩,女孩依然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凄惘的孤单。
当我离开的时候,医生却告诉我,孩子还需要三万多元的费用,当时我觉得很意外,不是说费用已经够了吗?医生没有正面回应我这个问题,只是说,记者,你再向市民们呼吁一下吧,一万多块钱都能捐到位,三万多块应该没问题的。
我有些震惊,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我该怎么说呢?说你作为院方应该想想办法为孩子做最大限额的免费,最大能力的帮助吗?而市民呢?我需要去继续呼吁吗?那么我这是在做帮凶还是在做帮助?
后来我回到报社,和领导汇报了整个过程。领导说,手术做了吗?我说,做了。
领导说,那就算了吧,市民的捐款也要用在刀刃上,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们要为每一个捐款的人负责。我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依然想起这个女孩,和那双凄惘孤单的眼睛,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知道这件事我做得对不对,我依然受着良心的谴责。
这一切都困扰着我,令我不忍想起。很多时候,我们做一件事到底对不对?比如你在地铁里看到乞讨的人,该不该给他们零钱?他们如果是骗子,你是不是助长了骗子的行为?比如一个人在网络上募捐,你要不要去帮助他实现梦想?如果你帮助了,会不会助长他不劳而获的想法?
这些都是我们不能主宰的,我们只能去衡量我们自己的内心。也许只能做好自己,做到问心无愧,才是我们真正要去做的,能去做的。其他的,我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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