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毛

　　美嘉，穿着高跟鞋有160厘米，微胖，不讨好的向日葵脸，眼睛很大，左面颊有一小片雀斑，是那种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寻常面容。可就是这个美嘉，来自豫北农村、一身土气的美嘉，却每天都梦想能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唱歌。通俗点儿说，美嘉想当歌星。

　　那天，19岁的美嘉拿着一件新买的缀着亮片的衣服，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同屋正在吃饭的女孩子捧着饭盒笑作一团。有人边笑边说：“美嘉，来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咋样？”

　　美嘉转过头来，唱就唱！亮堂堂的嗓音，在小小的空间里回旋。她也不管我们是不是在逗她，认真地把一个唱段唱完，然后一本正经地鞠躬，请评委亮分。

　　宿舍里举起一小片勺子、叉子，全体给她打十分。不管怎样，有着表演欲和歌星梦想的美嘉，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一些乐趣。而她的愿望，没有人会当真。

　　说到底，美嘉还是有些幼稚。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亲40岁才有了她。她读完中学就因为成绩太差没有继续读下去，闲在家里，天天吃饱了就守在电视机前看唱歌，央视的《星光大道》更是每期必看。也正是走在《星光大道》上从默默无闻到星光璀璨的那些人的经历点燃了她做歌星的梦想，在她过完18岁生日时，母亲说，你总该帮家里干点什么，不想做农活就出去打工吧，能养活自己就行。

　　当时的美嘉，一心想去北京，因为北京离 《星光大道》近一些，可是最后却南辕北辙地来到了广州。从未出过远门的她，没有独自去北京打拼的勇气……

　　那些疲惫的夜晚，美嘉常常在我耳边絮叨这些话。

　　在这个群体，美嘉没有知音，只是因为我的铺位和她的相邻，被迫成了她梦想的倾听者。

　　周末，玩具厂难得休息一天，一大早就被美嘉吵醒：“起来起来，陪我去逛街。”

　　我只好跟着美嘉去了服装城，挑了整个上午，最后我只帮她选了件款式普通的衬衣和一条牛仔裤。

　　美嘉并不满意，跟我争来争去，最后我着急了，不耐烦地说：“随你，以后别拉我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问她：“干吗让我陪你，意见那么不一致……”

　　她说：“因为你是咱们这些人里念书最多的。”

　　竟然是这样的原因，我心里真正有了歉意。美嘉却很认真地问我：“你说为什么有些衣服别人穿了好看，我穿了不好看呢？”

　　我想了想：“是气质吧，各人气质不一样。”

　　“我得好好学做一个城里人，要有气质，这样上舞台唱歌才会好看。”

　　没想到美嘉认了真，竟然去报了一个礼仪培训班，回来喜滋滋地告诉我：“老师说了，要培养好的气质，先要从最基本的说话走路练起。”然后她挺直并不高挑儿的身体，微微仰起下巴做了一个表情。

　　我笑起来，而美嘉的这个举动，被大家称为神经病。

　　美嘉却不管不顾，真的就按时去参加什么礼仪培训了。

　　美嘉无怨无悔，工资一拿到手，立刻交到了新的培训班学习化妆。那天交完钱，她跟我借钱做生活费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她：“你不觉得你有点儿盲目？不是谁都能当歌星的。”

　　美嘉却反问我：“小玉姐，难道你真的就没有过梦想吗？”

　　我愣了一下，似乎想起点什么，却又很快说：“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

　　美嘉继续折腾着，毫不心疼辛苦赚来的钱这样被“浪费”掉。

　　有时候，我会认真地打量她。面颊的那一小片雀斑被粉底盖住了，刷了睫毛膏后的眼睛多了点神采，普通话越发标准了……可是，还是那个丢在人堆里找不到的女孩。

　　就在美嘉决定报一个瑜伽班练习形体并减肥的时候，金融危机袭来，严重影响到了我们做工的这家玩具工厂。我、美嘉，还有很多女工都失业了。大家都走了，只剩美嘉，因为交过钱的某个培训班的课，还有半个月才结束，她要坚持学完。

　　她的梦想和我的现实太遥远，除了保重，我没有什么能再对她说。

　　不久，我又回到了广州打工。休息的周末，和同事逛街，某个手机品牌在搞促销，搭起了一个铺着红地毯的台子，身着靓丽服饰的女孩正拿着麦克风唱那首好听的《月亮之上》。

　　女孩有亮堂堂的嗓音，穿着很高的靴子，显得高而又苗条。

　　我以为不是美嘉，可的确是美嘉。尽管举手投足，带着人为塑造的痕迹，可是声音是她的，知足而幸福的表情是她的，微微上仰的下巴透出的隐约骄傲是她的。

　　我看着她，这个舞台没有璀璨星光，也许她永远不会走上真正的舞台，可是我不能否认，她真的看到了梦想的模样。

　　想起那天她问我的梦想，哪个人没有过梦想呢？很小的时候，我梦想开一家服装店，出售自己制作的最美丽的衣衫。梦想的放弃却是如此轻易，只是被现实轻轻一碰就撒手。只有美嘉，在同样的现实面前依然坚持着梦想，倔强地努力前行。

　　美嘉真了不起！站在5月的广州街头，我为她热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