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四年,京城,教坊司。一曲《霓裳》终毕,满座喝彩。他循着她的身影走去,暗香浮动,红纱暖帐中,他看到了她的脸。
触目惊心的疤痕从眼角到唇边,如山脉般在脸上蜿蜒起伏,煞是骇人。他被惊住了,愣了一会儿,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去,可还是被她发现了。
“什么人?”她的语气里有些不合年龄的淡然与平静。
顺着昏暗的灯光看过去,飞鱼服、绣春刀,她冷哼一声:“锦衣卫大人来这教坊司做什么?这里,可不会有忠臣让……”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不知什么情况,正欲推门而进的时候,门开了。
当她的整张正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可怜可叹啊!如此美丽的女子,脸上竟被这般丑陋的伤疤所覆盖。他鼓起勇气,开口道:“姑娘,可否为在下弹奏一曲?”
她愣了愣,偏过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那张脸,心里一软,又想到他的身份:“大人请回吧,我今天倦了,琴,怕是弹不好的,就不拂大人的好兴致了。”
他自知没趣,便不再说什么,带上门,默默离开。他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自己被这个女子吸引了,虽然她面容丑恶。
次日,他再次造访。礼节周到,面相和善,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穿飞鱼服,没有佩绣春刀。她没有过多的寒暄,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待他坐定后,轻轻调弦,道:“承蒙大人厚爱,如不嫌弃,贱妾献上一支自作曲目。望大人用心聆听。”她知道他精通音律,听出曲中深意并非难事,她也知道他怀才不遇,空有一身报国志向,可到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官,任人踩的那种。
她细细拨弦,清澈的曲子从她指尖流淌,刚开始曲调清越悠扬,如晨初书生诵读,再然后慷慨激昂,如将士出征,最后音调低垂,如囚犯诉苦……
她又想起了八岁那年,她还是府里的大小姐,锦衣玉食随心所欲,可后来,一群锦衣卫抄了她的家。她被充为官妓。所以她对所有的锦衣卫都有一种敌意。
后来,他常常来听曲,总是会通过各种方法见到她,有意无意地多给她一些赏钱,嘱咐教坊司里的人善待她。
她想,凭我这样一张脸,能得到什么样的青睐呢?她原本貌美如花,可在来到教坊司的第一晚,她用火毁了自己的脸,别人都说她疯了,可她自己知道,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来了。别人告诉她,他成了阶下囚。即将问斩。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有感觉。可她慌了。她急忙凑出银两,带上许多饭菜去看他。银两够多,即使他是死刑犯,她也轻易地见到了他。
“发生了什么?”她看着满身血迹的他,眼里全是心疼。“时运不济,小人陷害。”他倒是很坦然。她没有说什么。
问斩之日,很快就来了。他看着围观的人群,脸上浮出一丝丝苦笑,鞠躬尽瘁,竟落得如此下场,恐怕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吧!一抹如血般的红色冲人眼眶,是她!
她来到法场边,乞求道:“请让我为他弹一首曲子吧!一首就好!”
风卷起她的裙角,吹落她的音符。
他大声问,这是什么曲子。
“《琵琶行》!”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她苦笑,因为冤枉,她被充为官妓,所幸遇到良人,却再因为诬陷而失去了他。李广无功缘数奇,何为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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