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比我大十二岁,在我还用衣袖擦鼻涕的时候,就被大哥使唤着当了个信使,给他和邻居家的琴姐跑腿传书送信了。
有天,我在琴姐写给大哥的信上得知,琴姐的父母嫌我家穷,不同意她和我大哥搞对象,托熟人给琴姐介绍了一个吃公家饭的,说过两天就来相亲。琴姐还说自己这辈子跟定大哥了,决不变心!但父母逼得紧,她只好先答应下来。如果那个人看不中她就算了,若被相中,就算去趴火车道,也决不嫁!琴姐还问大哥到时候愿不愿意和她一起死,大哥回信说,不管生死,都和琴姐在一起。
我一看,这是要出人命呀!我把大哥的信交给琴姐后,瞅着琴姐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说:“琴姐,你真好看,那个男人肯定会相中你的!但我不想你和大哥死!”说完,我就抹起了眼泪。
琴姐见我哭了,也跟着掉起眼泪,哭着哭着突然问我:“三,你说我把脸弄丑了,你大哥还能喜欢我不?”说着她张开手里正剪布头的剪子,在脸上比画起来。
我吓坏了,忽然急中生智,竟想起八岁时,我因为嘴馋,吃了没用盐水搓洗的猪嘴蘑,脸上被“拱”出“小蘑菇”,又丑又痒。我赶紧把这个鬼点子告诉了琴姐,她听了高兴地说:“难怪你大哥老夸你聪明,说你人小鬼大,还真是嘞!这办法中用。”
猪嘴蘑是生长在柞木上的一种菌类,黑色,圆乎乎胖嘟嘟的样子,像极了黑猪的嘴。这东西做熟菜不好吃,生吃味道却特别鲜美,只是食用前得用咸盐搓洗十几遍消毒,如若不然,食用者的脸上很快就会生出密密麻麻的痘痘,当地人会说这是被猪嘴蘑“拱”着了。
我八岁时吃过一回就上了瘾,隔天在树林里看到一块柞木上长满了猪嘴蘑,就采了一些用衣服兜着,跑到小河边洗洗就吃了。第二天早上,我的脸先是如针刺般的疼痛,接着就火烧火燎地发起烧来,很快,又冒出了红疙瘩,被阳光一照,我难受得生不如死,心焦得直想往凉水里跳。
琴姐照我的办法,在树林里采了些猪嘴蘑吃了。第二天,那个来相亲的男人一看琴姐满脸都是红疙瘩,厌恶得都没看她第二眼,便摔门而去。
琴姐的父母一看,琴姐竟然不顾受苦遭罪地跟他们作对,这是铁了心要跟我大哥呀!他们狠狠地骂了琴姐一顿,便不再干涉她的婚事。就这样,琴姐二十二岁那年嫁到了我们家。其他兄弟姐妹都改口叫她大嫂,唯独我依旧叫她琴姐。
时间转眼过去了十多年,这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后,坐火车回家等待分配通知。就在我坐的绿皮火车快要驶进火车站时,突然汽笛长鸣,接着一个紧急刹车停了下来。我在第一节车厢坐着,火车停下后,就跟着大伙儿一起把头伸出窗外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就见火车司机跳下车头,指着一个跑向稻田的女子骂道:“你是活够了吗?跑啥?”
听火车司机的意思,肯定是这女子想卧轨自杀,幸亏火车司机把火车停下了。我仔细一看那女子,顿时大惊失色:这不是我的大嫂琴姐吗!
火车到站后,我跳下火车就往回跑,在火车道旁找到了琴姐。她见到我后,眼泪瞬间涌出眼窝,在我的追问下,才把要自杀的原因告诉了我。
原来,大哥这些年种人参发了大财,起了外心,竟然迷上了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外来妹,天天嚷着要和琴姐离婚,琴姐一气之下就跑到火车道上寻死。幸亏火车司机发现得早,再加上火车快要进站了,放慢了速度,很快停了下来,她才没死成。我好说歹说,才把琴姐劝回了家。
到家后,大哥见我回来了,十分高兴,要带我们下馆子庆祝一下。我拦住大哥,说:“哥,在家里吃吧,我想吃琴姐烧的菜,对了,我还想吃猪嘴蘑!我这就去采!”采好猪嘴蘑,我交给琴姐,让她做成凉拌菜。晚饭时,我和大哥都吃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我和大哥都被“拱”到了,不光脸上、脖子上冒出了“小蘑菇”,连嘴唇都被“拱”肿了!到了十点钟,温度升高后,我和大哥都难受得受不了,便跑到一处有树荫的河里,堵了个水泡子,然后双双泡进水里,才算缓解了一些难受的滋味儿。
中午时分,琴姐给我和大哥送饭,大哥见了她就火冒三丈,骂琴姐故意害他。琴姐呆呆地看了我们哥俩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捂着脸转身跑回了家。
过了一个晚上,当我再见到琴姐时,顿时惊呆了:只见她满脸红疙瘩、嘴唇外翻,显然也被猪嘴蘑“拱”到啦!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看到你俩那么遭罪,我觉得只有我这样,心里才能好受点!”
可大哥却嗤之以鼻地说:“你这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猪嘴蘑有毒,你不知道吗?为啥不用食盐好好消毒?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
我一下子被大哥的话激怒了,上前一把将他推开,说:“琴姐当年为了嫁给你,吃猪嘴蘑差点被‘拱死!她现在又因为你,心甘情愿陪我们一起受罪,这样的女人就算打着灯笼也不好找!你不是不想要她了吗?我要!从现在开始,我愿意做她的男朋友!”
大哥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指着我的鼻子问我:“老三,你说的可是真的?”我毫不含糊地说:“是真的咋啦?你能找比你小十多岁的外来妹,我为啥不能找比我大十岁的琴姐?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打小就喜欢琴姐!她美丽善良,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女神!只要你前脚和她离了婚,我后脚就和她登记!”说到这儿,我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一把拉过琴姐的手说:“走,我们一起去河里泡冷水去!”
显然,琴姐也被我的举动搞蒙了,一时间竟像个雕像杵在那儿不知所措。大哥沉不住气了,冲过来一把打开我的手,骂道:“老三,你个王八蛋!我从今往后再没你这个弟弟!”说完,他拉起琴姐的手,向河边走去。
就這样,大哥终于悬崖勒马,彻底收了心。跟琴姐和好如初后,大哥还不许我和琴姐单独说话。直到多年后的一次家宴上,已经年过花甲的大哥突然十分感慨地说:“我今天能有个和睦美满的家庭,尽享天伦之乐,还多亏了老三!要不是他当初要和我抢老婆,恐怕我会继续鬼迷心窍,众叛亲离啊……”
听了大哥的话,我也敞开了心扉,说:“其实,那次咱俩被猪嘴蘑‘拱到,是我做的手脚,只是想让你也尝尝当初琴姐为你吃的苦。后来见你数落琴姐,我便灵机一动,谎称自己暗恋琴姐……”
话音未落,只见琴姐端来一盘菜,笑盈盈地说:“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吃了这盘猪嘴蘑再说!”
(发稿编辑:田芳)
(题图、插图:孙小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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