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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木头

时间:2023/11/9 作者: 故事会 热度: 9529
吴志江

  

1.赌人



  木星是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家住省城郊区,父母都是农民,靠种蔬菜瓜果维持生计,木星还有个姐姐已出嫁成家。

  二十五岁,正是其他年轻人初入职场奋力干事业的时候,木星却是刚刚刑满释放出来——他为了女友打架伤人,获刑三年。

  出狱后,木星没脸见父母,躲到了姐姐家,早出晚归,把姐家当旅馆。这天,他姐抹着泪对木星说:“不是姐舍不得这两顿饭,你该改邪归正干正事成个家,爸妈老了,以后还得靠你呀。”

  木星一脸认真地说道:“姐,你放心,成家的事我想好了,我就要林莉!”他姐一下子站起来:“你呀,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林莉是木星的高中同学,后来林莉考进重点大学,而木星只进了职业学院,但两人还是相恋了。两人的恋情虽遭到林莉父母的坚决反对,可他们一直偷偷在一起。大三暑假的一天晚上,他俩和同学吃烧烤时,因小事和邻桌起争执,对方一男子对林莉口出脏话还动手动脚,木星气得用酒瓶砸破了对方的头……

  如今,林莉已在银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木星知道自己与女友的差距越来越大,他要娶林莉比登天还难,但在这两个多月中,他得到了一份意外的收获,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要赌一把!

  周末的下午,木星特地来到了林莉家,林莉父母对他极其冷漠,家里气氛一时尴尬不已。木星突然打破僵局:“林叔,我知道你喜欢打牌,我想跟你打个赌。”

  “哦?”林莉父母意外地异口同声道,连林莉似乎也有些惊讶。

  “你拿什么来赌?你这个不成器的混混,就像颗恶性肿瘤,治不好了!你会毁了你们家,我不能再让你毁了我女儿。”林莉父亲曾是著名的肿瘤科大夫,如今当上了卫生局局长,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木星并没有被激怒,他说:“我和林莉真心相爱,我要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我能让她幸福。我要赌的是,一年之内,我用合法的方法,自己挣得三百万元,如果我办到了,请二老同意我跟林莉的事;如果办不到,我绝不再纠缠她。”

  林莉惊得跳了起来:“一年挣三百万?你疯了?”

  “哈哈哈——”林局长大笑,然后盯着木星严肃地说,“这赌我打定了!”

  木星点点头,朝二老鞠了个躬,转身出了门。

  林莉紧追出来拉着木星,说:“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你这是在赌气,是在赌我们的爱情啊!”

  木星将林莉拉到身边,冲她笑了笑,然后温柔地说道:“你先别急,我没有开玩笑……”随后,木星跟林莉说起了一件事……

  事情是这样的,住姐姐家的这段日子,木星在一家餐馆里找了一份打杂的活儿。有一天,餐馆来了一个蓬头垢面、带着一条狗的流浪汉,老板娘一瞧见,就粗言恶语地把流浪汉赶了出去。

  看着流浪汉狼狈的身影,木星有些于心不忍,他用自己的钱买了餐馆的两份大盒饭,追上去送给了流浪汉。后来在街上,他又几次见到这流浪汉,每次都买些食物送他,两人就渐渐成了熟人。流浪汉说他叫张元,他还要了木星的手机号,开玩笑地说,以后有钱了就买个手机,第一个就给木星打电话。

  两周前,木星真的接到了张元的电话:“兄弟,我在医院,要死了,你能来看看我吗?”木星赶到医院时,张元已奄奄一息,病床下卧着他那条名叫“财神”的狗。医生告诉木星,是救助站把张元送来的,他患的是肝癌晚期……

  木星请了几天假陪着张元,张元则撑着最后一些气力,把自己的经历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木星。

  原来,五年前的张元曾是个经营海南黄花梨的老板,有着几个亿的资产,风光时还养着三个情妇。有一次,他老婆和女儿在他家的木材仓库里逮到他和情妇幽会。争执中,他老婆一怒之下找来汽油点燃了仓库。火势蔓延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吞噬了整个仓库,张元侥幸逃了出去,可他老婆、女儿和那情妇却葬身火海。事后,张元又被查出患了肝癌,心灰意冷的他匿名捐出了所有财产,只身流浪天涯。

  张元觉得木星是个好人,于是他给木星讲了他这些年经营木料的经验和教训。几天后,张元再没了说话的力气,临终前,他对木星说:“‘财神是条幸运狗,好好待它,它能给你带来财运。”就这样,木星为张元送了终,按照张元的遗嘱,他带走了“财神”。

  那幾日,木星反复想着张元生前分享的那些生意经,他心里直发痒,有了入黄花梨这一行的念头。张元曾靠这一行发迹,而他木星也急需赚大钱来证明自己,更准确地说,他要赢!要赢回自己过去输掉的生活和尊严,要赢得他心爱的人。

2.赌料



  木星带着“财神”和从姐姐那里借来的五万块钱,踏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在行驶的列车上,他想起和林莉父亲的赌约,三百万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一直闪现。张元拿出手机,看着手机里的地图,他觉得海南就像是中国版图这只鸡下的一个金蛋,而那里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除了张元传授的知识,木星还做了大量功课,知道黄花梨又叫花梨、海南黄花梨、海南黄檀,学名叫降香黄檀。黄花梨现在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原产地只在海南。

  黄花梨在明清时就是做家具的高级木材,现在一张三米的黄花梨长桌,要价六百多万;一张明末清初的古董黄花梨床,标价一千多万元;最便宜的黄花梨手链,珠子小的卖几千,珠子大的能卖几万。

  用黄花梨,主要用的是它的心材,又叫“格”,格至少要十年以上才能慢慢形成、长大。如果格的纹理和色彩很好,木材的价格就会数倍地往上翻。这两年,最次等的海南花梨木心材料,一市斤已卖到三四千元,如果是老木料或材质成形的木心材料,一市斤可以达一万多元。

  黄花梨的价值主要集中在“格”上,而格的大小和质量好坏也各不相同。格被包在木料的中心,如果不剖开或者仅看锯出的一小部分截面,要判断木料里有无格和格的质量好坏,是非常难的,连卖家也不知道自己的货能值多少。于是便出现了“赌木”这种特殊的买卖方式:买卖双方凭自己的判断,确定并最终达成一个成交价格,付了钱之后再当场剖开木料,如果遇到不好的格或根本无格,买家可能血本无归,卖家则赚个大发;如果遇到高级的格,买家可能一夜暴富,卖家则悔断肝肠。

  木星到了海口,到托运处领了“财神”,就直奔最大的黄花梨木材交易市场——“中国花梨城”。他当然没有傻到直接进市场去买木材,他只在离市场最近的地方找了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下。

  第二天是周末,也是花梨城最热闹的日子,木星走进市场,觉得这里像是个巨大的农贸市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只不过大大小小的地摊上,摆着的不是农产品,而是大小不同、新旧各异的各样木材,卖家都自称是黄花梨。

  木星也沉得住气,他没急着出手,而是牵着“财神”在这市场里从早到晚地逛。一逛就是半个多月,他每天晚上都要把当天所见所闻及自认为有价值的东西详细地记录在日记本上。

  这天上午,市场里一阵喝彩声把木星吸引了过去。这摊位上有一段长约一米,外表看上去已经腐烂了的木头,摊主说这是以前被伐后残留在泥土中的黄花梨料,刚挖出来,这会儿跟一位穿蓝衬衣的买家赌上了。

  摊主叫价三万,蓝衬衣反复掂量后正打算同意时,摊主突然提价到四万,蓝衬衣不满地放弃了,人们对摊主指责了一番后纷纷走开。

  木星把这木头摸了又摸,闻了又闻,摊主说:“你要就一万五拿走。”木星再看看那木头,实在难看,他也起身离开。可走了两步,他发现“财神”没跟他走,而是正围着那截木头转着圈,不停地嗅,还时不时用爪子去挠,他心里闪过一道亮光,难道……

  木星试着再扯了扯狗绳,说:“财神,走!”可“财神”没听他的,仍朝那木头又抓又嗅,木星犹豫了。张元曾说,“财神”是条幸运狗,难道这次好运真在朝自己招手?木星再次蹲下摸摸看看,最后咬咬牙,抬头对摊主说:“一万,行就成,不行我立马走。”

  摊主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说:“行,先过钱。”

  木星说:“过了钱,你得帮我剖开。”木星交了钱,摊主当场找来一把斧头,小心地开始纵向砍削这木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随着砍口的深入,木星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死死地盯着斧刃,每一斧砍下去,他的嘴角都要随着颤抖一下,仿佛那斧头砍在他的身上。

  突然,摊主手上的斧头停在了空中,围观者也同时发出“噢”的一声惊叹。木星看见之前那一斧削下去的地方,露出了指甲片大小的一块紫红色,他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愣了一下,他从呆若木鸡的摊主手上接过斧头,自己小心翼翼地顺着那片紫红色往下削。

  随着那片紫红色的面积越来越大和越来越多的惊叹声,木星额上流下的汗水模糊了双眼,削这木头也没费多大力气,怎么就流这么多汗呢?他撩起衣摆擦去汗水,拿起斧头继续砍削……终于,长约六七十厘米,直径约三十厘米的一截紫红色木头呈现在面前,像一条又粗又长刚烤好的面包。木星激动地搂着“财神”,扑倒在这“大面包”上,泪水涌泉般流出来。

  围观者的赞叹声不绝于耳,而摊主早已瘫坐在地上,傻了!

  有人很快找来了一架秤,要木星称,木星把这宝贝抱上去一称,整整八十二斤!当场便有人出价八十万要买,木星盘算着,这是老料,一斤至少一万,留着以后可能会多卖一些,可带着这沉重的宝贝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天涯海角,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木星想了想,对围观者说:“起价九十万,谁出价高就卖给谁。”

  几轮竞价后,最后,木星还是与先前那位蓝衬衣以一百万的价格成交,木星当场雇人背着这截花梨木,和蓝衬衣一起到附近的银行办理了转账。

  首战告捷,初尝甜头,木星不敢窃喜太久。他心里明白,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财神,那天“财神”的反应不过是碰巧罢了。可“赌木”着实刺激,木星有点上瘾了。

  后幾日,木星继续带着“财神”到花梨市场上碰运气,不过好运的确没有连着光顾,又一个月过去了,木星的一百万迅速缩水成了二十万,他对“财神”失望透了。木星决定好好休息几天,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木星给自己和“财神”洗了个澡,然后带着它出去吃了顿好的。回来后,他打开电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突然感觉坐到了什么硬的东西,一看,是“财神”的项圈。“财神”脖子上一直戴着这串木珠项链,刚才给“财神”洗澡,取下后忘记给它戴回去了。幸好是忘记在屋里,要是在外面弄丢,他损失可就大喽!这段日子,木星结识了好些“木友”,好几位行家都认出“财神”脖子上的这串项链,所用材质是上等黄花梨,价值至少五万元。

  “财神爷,让我也戴戴这五万的项链吧!”木星把项链往自己脖子上一套,便打开电视看起来。

  一档关于狗的节目吸引了木星,里面说狗的嗅觉灵敏度是人的一千多倍,能分辨出上百万种气味。木星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电光,赌木时,不准剖开木头,买家只能用小刀在木头表面轻轻划一下,再贴近了用鼻子闻,闻的目的是想闻出一丝黄花梨的香气。黄花梨的学名就叫降香黄檀,它有特殊的香味,一般的黄花梨料,如果切面暴露在空气中,香气会慢慢淡去,只有刮开新的表面,才又会散发出香气,而有些难得的老料,即使涂了层蜡也难掩它的香气。

  难道……木星仔细回想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那天他给“财神”洗过澡,忘了给它戴这串项链,当然,当时他还不知道这项链是上等黄花梨做的。是的,当木星赢了那一赌,抱着“财神”抚摸时,它脖子上是没有项链的。

  应该是这样,“财神”一直戴着这串项链,熟悉了黄花梨特殊的气味,而那天没戴,在市场上遇到那块内藏上等格的木头时,它一定是嗅出了熟悉的气味,所以才去抓那块木头。后来木星带着“财神”再去赌木的这些日子,它又戴着项链,即使再遇到好料,里面散发的气味和它项链的气味混合,它就不会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如此说来……木星激动地想马上就去市场,可时间已晚,这时那里没人了。

3.赌树



  第二天早上,木星把那串项链好好藏了起来。他怕带在身上会干扰到“财神”的嗅觉。随后,他带着“财神”再次来到花梨城……

  之后的一月内,木星卡里的钱变成了三百一十八万,没想到那么快,他就把赌约给完成了!可木星还不想回去,每次他跟林莉通话时,他都平静地说:“放心,没亏!”他打算待满一年,再带着比三百万多得多的钱回去,让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可是,花梨城里值得再去赌的料已经非常难找了,木星正思虑接下来该怎样发展时,新结识的朋友阿洪指了一条路——“赌树”。

  赌树又分为赌“枯立木”和赌“活立木”,前者是赌那些已经枯死了而又没被伐倒的黄花梨树。这样的树多半在原产地附近的村寨里,是村民多年前移栽的野生黄花梨或人工种植的,因各种原因枯死了,村民自己也不知道这枯木里有没有格,不愿伐来卖,而愿意用赌木这种方式出售;后者赌的则是活着的黄花梨树。

  阿洪三十多岁,入行六年多,比木星有经验,他是海南本地人,愿意与木星合作,对半投资,对半分利。

  木星与阿洪志趣相投,阿洪有辆客货两用车,拉货方便,他又熟悉当地风土人情,木星很快就答应与阿洪合作,但隐瞒了“财神”闻香识宝这一秘密。

  两人做好了准备,便向黄花梨主产地吊罗山的丘陵地带驶去。临走前,木星特意花了一万多元,买了一尊象征忠义的玉雕关公武财神像和一箱上等香蜡。他对阿洪说,他在花梨城几次赌木之前都梦见这武财神,以后得拜他老人家。

  这一天,他们终于打听到了一户姓黄的人家有棵枯立木,他们来到这户人家,得知主人名叫黄立才,他家屋后有一棵一人围的黄花梨枯树。这树紧挨着一间彩钢瓦小棚屋,里面有架折叠钢架床,木星不解地问:“为什么弄一小屋?”

  黄立才笑嘻嘻地摸着他身边一个八九岁男孩的头,说:“守这棵‘银行啊,这是上百万块钱,是我儿子以后买房娶老婆的钱呢!”

  木星惊问:“你要一百万?天啊!你都不知道它里面有什么就敢要一百万!”黄立才笑了:“所以才让他们来赌嘛。”

  “不敢赌!”木星摆着手牵着“财神”蹲到一旁。阿洪则接着跟黄立才砍价,他们比手画脚讨价还价好半天,最后黄立才把要价降到六十万。

  阿洪征求木星的意见,木星照规矩在树皮上轻轻削下一小块,自己嗅了半天,还牵着“财神”围着这树转圈,反复察看后,他发现每转一圈,“财神”都要朝削过树皮的那一块嗅上几下,他心中一颤。木星假装很犹豫,最后他对阿洪说:“照我们说好的来吧。”

  两人背过身,分别用笔在各自的手心里画了什么,然后转过身来同时展开手,一看,两人手上画的都是“钩”。他们会意地笑了,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只有两人都画钩时才能以合伙的方式交易。

  他们决定赌这棵树,轮番跟黄立才砍价,直砍到五十万,黄立才说少一分都不干了。两人正打算成交时,突然从围观者中走出一人,大喊道:“好东西,大家买!”

  一看,从围观者中走出一个光头胖子,黄立才见又有买主出现,高兴地踢了他儿子一脚,说:“快回去做你的作业,今天做对了作业,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他儿子高兴地跑了,黄立才笑着对光头说:“老板,你出多少?”

  光头伸出手,比着手势笑笑:“六十万!”阿洪看看木星,征求他的意见。木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犹豫了一下,说:“六十五万!”

  光头喊:“七十五万!”木星再看阿洪,阿洪朝他摇头,可他没管阿洪,咬咬牙说:“八十万!”

  光头大声吼道:“九十万!”

  木星还要张口,阿洪一把捂住他的嘴:“兄弟,叫不得了!”

  木星扳開阿洪的手,对光头说:“大哥,这树是你的了!”他拉着阿洪便走。

  在离开村子的路上,阿洪说:“你刚才吓死我了,不过今天又白跑一趟。”木星笑了:“没白跑,姓黄的会追我们回去。”

  话音刚落,阿洪便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人骑着摩托快速追来,正挥手示意他们停车。阿洪把车停下,果然,来人说是黄立才让他来追他们回去,要把树卖给他们。阿洪不悦地说:“不是九十万卖给光头了吗?”来人说:“别提了,那光头后悔了,溜了。”

  阿洪问木星:“咱还回不?”木星笑了笑,道:“回!”

  两人回去,又从五十万向下砍到三十五万,黄立才咬牙答应了。他们立即去最近的银行转了账,然后回到黄家。这会儿工夫,黄立才家已来了上百个看热闹的人,他们急不可耐地拿来了锄头,要将这树连根挖出。

  木星说:“别忙,先敬财神。”两人就在树旁立好关公像,点上香蜡,当众跪拜祈祷一番,这才让黄立才带人挖树。

  香蜡燃了不到一半时,树倒了,两个小伙子又开始从树根锯,刚锯开最粗一条根枝的底部,就见中间露出了紫红色。人们惊叹,八成有戏。

  木星强压内心的激动,和阿洪商量,决定先把树的根部锯下,这树根要是卖给行家做根雕,那价值又不知翻多少倍。

  等那树的头一锯下,果然,横截面的中间三分之二都是紫红色的格,正是可爱的“花梨母”。如果心材很小的,行话叫“花梨公”。

  围观者惊呼,黄立才却一屁股坐到地上捶胸拍地。

  木星和阿洪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又给关公磕了三个头,付了挖树人工钱,并给在场的每人发了一百元红包,又封了个一万元的大红包给黄立才的儿子。

  拉着木料回去的路上,阿洪问木星:“兄弟你神了,你怎么知道黄立才要追我们回去?”

  木星笑了:“光头刚出来要竞买时,我注意到黄立才的儿子看着他刚想张嘴叫,就被他爹赶走了,我怀疑孩子认识光头,光头可能是黄立才的托儿,之所以没有一开头就出来竞价,是在估摸我们对这树的判断,我是故意跟他竞价的。”

  阿洪佩服道:“你真不简单啊!跟你合伙,我找对人了。”

  这一棵枯树,让木星和阿洪一共赚了五百多万。两人打算接着再大干几场,可一个多月跑下来,没有再找到一棵值得一赌的枯立木。在海南,野生的黄花梨已基本绝迹,人工栽培的时间最长也就二三十年,因为是珍稀植物,即使是人工栽培的,如果要砍伐,按规定也需要相关部门批准。由于市场火爆,拥有人工栽培黄花梨的人也不愿意现在卖,都想把这“活银行”养大,只有极个别的人愿意卖,都是私下买卖,即赌活立木。

  两人像猎狗一样在产区各地又搜寻了一个多月,总算找到一户人家有棵二十年树龄的黄花梨愿意卖,要价一百万。

  木星像之前一样,也悄悄地用“财神”试探了几次,“财神”的反应表明这树里有格,可是树要价太高,阿洪很犹豫。最后两人在做决定时,阿洪画的叉,而木星画的是钩。按照两人的约定,木星单独交易,赚亏都由木星自己负责。

  主干被锯开后,木星一看,是“花梨公”,格很少而且质量一般,这一赌,他至少亏八十万。木星只能安慰自己:唉,只要是赌,哪有不输的?他给两名工人发了烟,说:“再麻烦二位给我把主干锯下,把外层全削了,我只带走里面的格,再少也是格嘛!”

  “老板说的是。”两个工人笑着开始锯下主干,用斧头砍削。砍到一半时,两人突然停下了。

  “鬼脸!”阿洪惊叫起来,木星也一惊,这就是传说中的“鬼脸”。

  “鬼脸”是黄花梨在生长过程中受到伤害或其他刺激而形成的瘤疤,其花纹色彩都非常漂亮且独一无二,就像牛胆里的牛黄,狗胃里的狗宝,独特而珍贵。

  阿洪激动地说:“兄弟,就凭这个鬼脸,你这买卖没亏!”

  木星也兴奋不已:“把这鬼脸给我单独锯下来,这东西我不卖,拿回去雕个艺术品送给女朋友!”

4.赌房



  这次赌完活立木之后,两人再也没找到合适的黄花梨树,他们只得选择一条别人已走过的、希望渺茫的路——赌房。

  多年前黄花梨刚火起来时,便有投资者去乡间买可能有黄花梨做建筑材料或家具的老房子。确实有人用这法子赚了大钱,可黄花梨从明清就成了珍稀木材,民间能有多少人有钱用它建房?

  两人还是决定去山区碰碰运气,结果一去却碰上十多天的雨天,一间值得看的老房子也没碰到。好不容易有一天碰到一个叫伍贤的中年男人,这人说他有家亲戚在早年间是大地主,后来人丁不旺断了户,留给他一间不大的老房子,他这么多年没住,问他俩愿不愿看看。

  两人怀着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心思,跟着伍贤到了一个偏僻败落的山村。这是间在半山坡的摇摇欲坠的破败小屋,的确是老房子,可怎么看都不像大地主家的房子,木料也没有哪根能染上黄花梨的高贵气息。伍贤发誓说,这就是地主家的房子,如果能在里面找到断桌腿、断床脚什么的是黄花梨,他们也能赚钱。伍贤缠着他们说,只要两万块,就把房子及里面的一切全卖给他们。

  雨大,天也快黑了,两人怕路上不安全,就决定赌一把。等他俩付了钱,伍贤高兴地请木星他们到他家去住。

  第二天早上再去看房子,木星和阿洪全呆了,房子塌了,而且还被从后坡来的水冲得一塌糊涂。呵,这倒省了拆房!他们想拍屁股走人,又想还是再碰碰运气,万一真碰上死耗子呢?于是雇了伍贤和他表弟用油锯把能看到的每块木头都锯开,结果大失所望。

  就在两人打算离开时,“财神”突然跑到一个地方用爪子刨,木星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他过去一看,“财神”已从泥里刨出一小块木头的样子,他忙用树棍接着往下刨,果然在薄薄的淤泥下刨出两条约有三米的木槽。

  伍贤看了一阵,说这应该是以前喂马的马食槽,奇怪的是,這槽不是一整段木头被掏空一半做成的,而是在一整段木头上重新钉了四块木板围成槽状。

  木星用小斧头轻轻削开一层,“财神”便兴奋地凑上去嗅。两人小心地砍削,果然削出两根上好完整的黄花梨心材。

  “天啊!命中注定不是我的财啊!”伍贤跺着脚仰天大叫,好一阵后他才道出真相。

  原来,这房子原来的主人是伍贤的哑巴叔爷,早年间是一个大地主家的马夫。伍贤家跟叔爷关系不怎么好,很少来往。叔爷终身未娶,二十年前患脑出血意外去世,这破房便留给了伍贤,他从没在里面住过一天。现在猜想,他叔爷的主人家就算再有钱,也没有到用黄花梨做马食槽的地步,这两段料只可能是他叔爷从主人家偷偷弄回来的,当初得急病,还没来得及说出秘密就离世了。

  木星估计,昨夜房塌,这马食槽经碰撞摩擦和水的冲刷,老料里面尘封的香气才溢出,被“财神”嗅到。到这时,木星不得不相信,有“命运”这种东西的存在。

  这两个马食槽,让木星和阿洪又赚了近四百万。不过,好运不可能常有,从那马食槽之后,他们在海南没再赌赢过一次,他们的心思飘得更远了,两人决定去越南赌。

  海南黄花梨叫“海黄”,跟海南同纬度的越南,同样出产黄花梨,叫“越黄”。越黄的名气和质量比起海黄略逊一筹,可在海黄越来越稀少的当下,越黄也成了抢手货。

  两人办好手续来到越南,了解到来越南买树的,多数是资本雄厚的大老板,他们基本不会亲自出面,而是雇用有经验的“买手”出面购买,多数在越南当地加工成半成品后再运回国内。越南允许买手直接到林区选材,只是近两年因资源减少,大幅提高了红木关税。

  两人先跟着其他买手当了两周的看客,熟悉当地情况和交易习惯后,他们决定试一试。

  这天,他们与一个叫阮利的越南树老板约好进入林区,圈定了三棵胸径六七十厘米的越黄树,决定从中挑选一棵。

  木星仍然像在国内一样,带着“财神”围着树转着圈观察,他用刀削了一块树皮,自己蹲下去闻,同时假装无意地搂过“财神”,实则主要是让它来嗅,可“财神”没有特别的反应。第二棵树、第三棵树依然如此,“财神”没有“告诉”木星可以买。

  阿洪选定了第二棵,两人用老办法决定,木星打叉,阿洪打钩。木星说:“洪哥,你可想好了!”阿洪犹豫了一阵,说:“就它了!”

  这棵树,阮老板要价九十万,最后以六十五万成交,工人伐树时,木星既希望是花梨母,让朋友阿洪能赚一笔,又希望是花梨公,以证实自己和“财神”的判断。

  树打开,竟然真是花梨母,且材质和花纹上乘。阮老板说,这树弄回中国至少可卖两百五十万,并真诚地祝贺阿洪和木星。

  木星尴尬地笑着接受祝贺,他拍拍阿洪的肩,阿洪兴奋地说:“兄弟,今天我请客!”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又多次进入林区赌木,都因为“财神”没反应让木星放弃了,阿洪则赢多输少,算下来有近三百万的收入。

  木星不明白的是,阿洪赢的那两次,他也悄悄让“财神”嗅了,为什么它就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自己之前都错了,一切只是巧合?他不甘心!

  这天下着雨,阿洪叫木星去城里玩,木星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让阿洪自己去,他就待在林区附近的小镇里。

  阿洪走后,木星冥思苦想“财神”不灵的原因,他把“财神”的那串海黄项链套在自己脖子上,自言自语道:“木星啊木星,你这狗都不如的东西,你那海黄的狗运怎么到了越黄这里就没有了呢?”

  海黄?越黄?木星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莫非两者气味不一样?

  木星马上到了仓库,用刀从阿洪赢得的那两根料的截面上削了一小块料下来,拿回来后,他又从“财神”的海黄项链上取下一颗木珠,削去表层后,他仔细地嗅这二者,果然,连自己都嗅出了它们的区别。正如行家所说,海黄是降香味,气味不太强,可沁人心脾;而越黄的气味较冲,更强烈一些,是一种辣香味。

  木星明白了,“财神”之前熟悉的都是海黄的香味,现在面对的是越黄,它当然没反应了。

  这天晚上,木星对阿洪说,自己这段时间运气不好,想向阿洪要一点点新赢得的越黄心材,做条项链改改运。阿洪慷慨地答应了,第二天便从那原木上锯下一块来,让当地一个匠人制作了两条漂亮的项链,自己一条,送给木星一条。

  木星只戴了这条越黄项链一天,便把它戴到了“财神”的脖子上。阿洪奇怪地问:“你不改运了?”木星笑着说:“它和我是命运共同体,它也得改。”阿洪笑他:“你呀,真迷信!”

  两周后,两人又一次进山,这次,两人共同赌了一棵树,赢了。木星自己单独赌了一棵,也赢了,而他之所以敢打这两次赌,都是因为“财神”又有了那神奇的反应。

  之后,他们又得手几次。两人每天好吃好喝,忙着把赢得的木料加工成半成品运回国内,畅想着未来再大干一场!

  谁知有一天,“财神”不见了!木星如挨了当头一棒,傻了。

5.赌情



  木星和阿洪全力找了三天,可“财神”人间蒸发。木星寝食难安,人瘦了一圈。后来,他只能和阿洪一起,全力投入运木材回国的事情。两人把这批越黄半成品运回国内后,不久便脱手,木星赚了近七百万,阿洪也赚了五百多万。离家近一年,木星要回去交差了,他们约好三个月后再见。

  当木星把十万元现金放在姐姐家桌上时,姐姐跳了起来:“你真发了?我只要五万。”木星说:“五万块还你,还有五万块给外甥买学习用品。”姐姐含泪收下了。

  姐弟俩高兴地回父母家,木星向父母简述了这一年的经历,不过他隐瞒了“财神”的真正作用。母亲直抹眼泪,父亲说:“你干的这事全靠运气,万一运气不好,会血本无归啊!有了本钱,以后还是另找个可靠的门路吧!”

  木星去找林莉,让他吃惊的是,林莉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一见到他,便伤心地哭了:“我爸他、他被关起来了!”

  木星惊问:“他不是局长吗?怎么会被关起来了?”

  林莉说:“纪委查出我爸贪污受贿,金额还不少,他毁了自己,也毁了我们家啊!我这半年一直瞒着你,我妈东拼西凑退了部分赃款,还差三百多万实在没法了,只能让我爸多坐几年牢。”

  木星想都没想,说:“这三百多万我来出吧,算我输给他的!”他说这话时,轻松得仿佛说的是“这几斤白菜钱我来出吧”。

  “你?”林莉惊得目瞪口呆。木星搂着她,把自己这一年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包括“财神”的真实作用。

  三天后,木星和林莉一起在看守所见到了林莉的父亲,当他听说木星赚到了钱,还帮他退还了三百多万的赃款时,头低得差点抬不起来,好半天才抬头问木星:“你的钱真是合法赚来的?”

  木星肯定地说:“倒腾黄花梨赚的!”

  林莉的父亲沉默了好半天,才对木星说:“我之前说你是恶性肿瘤,我错了,今天看来,我才是那颗恶性肿瘤!而你只是得了感冒,多锻炼锻炼,抵抗力强了就更健康了。莉莉的终身大事由她自己决定吧,我尊重她的选择。”

  三个月后,木星再次来到海南,他和阿洪本来约好在花梨城见面,再一同去越南,可等了两天都没音信。木星给阿洪打电话,阿洪说家里人觉得赌木风险太大,坚决不要他干这一行了,请木星原谅他的失信。

  就在这时,有个熟人告诉木星,说两个多月前就在越南见过阿洪,他现在还在越南赌木呢!

  难道阿洪骗了自己?木星感到不妙,他迅速赶到越南,悄悄地多方打听,终于在一家医院见到了阿洪,可阿洪浑身是伤,还少了一条腿。

  木星質问道:“‘财神呢?”

  阿洪无奈地说:“我也不瞒你了,‘财神……死了……”

  “你说什么?”木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洪说:“其实来越南不久,我就发现了你利用‘财神赌木的秘密,我见利忘义偷走了它,花高价请当地一户山民帮忙喂养着。我们分手后,我立即返回越南,自己带着‘财神跟着阮老板赌木,不料被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想夺走‘财神,我们打了起来,打斗中,他杀了‘财神,我也从悬崖跌下,右腿只能截肢。对不起兄弟,这是我的报应啊!”阿洪看着自己右侧大腿以下空荡荡的部分,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木星感到一阵揪心般的疼,他仿佛看到“财神”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样子。木星一把揪住阿洪的衣领,想要狠狠地给他一拳。

  阿洪喊道:“你打我可以,但‘财神就算没死,它跟着你,未必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啊!”

  木星愣住了,他沉默良久,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是啊,即使不出阿洪这档事,自己要是继续再为那些木头疯狂下去,结局可能更糟!

  木星原谅了阿洪,他自己也决定不再赌木,可他不愿意离开黄花梨这一行,于是在苏州拜了一个黄花梨雕刻家为师,学习雕刻。

  木星和林莉正式订婚了,他送给林莉的礼物是亲手用那个花梨“鬼脸”雕刻的木雕——一对老态龙钟弓着腰、嘴对嘴接吻的老头老太,象征他们白头偕老的爱情,林莉喜欢得不得了。

  木星说:“‘鬼脸是黄花梨树受伤或生病后长成的‘瘤疤,我之前的人生也受过伤、生过病,我以后要做一个美丽灿烂的‘鬼脸,你相信我吗?”

  林莉一脸幸福地点了点头。

  结婚后,木星高价买回了一条狗,是世界上嗅觉最好的比利时寻血猎犬与中国犬的杂交后代。张元说过,“财神”就是这个品种的狗,但他当时并没说“财神”能闻香识宝的事,也不知他是故意隐瞒,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木星买下这条狗,是为了纪念他的“财神”,它是在那段疯狂的时日里,他最贴心的朋友,也是他走以后的路时,对自己最好的警示。

  (发稿编辑:丁娴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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