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手来设局
清道光年间,各地商贸业务发达,银两交易量剧增,以异地兑付为特色的票号应运而生,最著名的要数山西平遥的日日升票号。票号的人、财、物大权均由大掌柜掌管,东家绝不干涉,特别严禁“三爷”插手,所谓的“三爷”,也就是自家的舅爷、姑爷和少爷。
守着这“日利千金”的票号,自己却不能随意染指,日日升的“爷”们能服气吗?最不服气的,是姑爷邹显才,自家婆娘仗着娘家票号财雄势大,整日里对他颐指气使,邹显才早就受够了。
邹显才有个相好,叫二莲,说起这二莲,她正是那日日升总号账房先生林泾河三年前续弦的媳妇。这婆娘只二十出头,生得俏,也骚得很,邹显才瞅准机会,略施手段便勾搭上了。当然,他搭上二莲也不全是因为好色,主要是想和她一起从日日升票号弄笔大钱出来,这样人财两得,岂不美哉?
二莲本就因为家贫才无奈嫁给林泾河做填房的,两人年纪相差三十岁,与邹显才相好后便立即死心塌地。眼瞅着便是除夕了,这一天,林泾河也早早回家了,二莲按照邹显才吩咐的,假意兴高采烈、温柔娇媚地迎接林泾河,林泾河对小娇妻宠爱有加,却不知她悄悄在酒里下了蒙汗药。
待林泾河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潮湿、阴暗的地方,不禁一阵寒战。定睛一看,眼前一张破旧小桌,摇曳的烛光下摆着笔墨纸砚,竟无一不是精品,与屋中简陋的设施形成巨大的反差。更奇的是,林泾河发现这文房四宝很是眼熟,和自己在日日升账房每日使用的一般无二,难怪那墨香竟使他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压根没离开账房。
正恍惚间,一个蒙面人闯入,先是尊称他一句“林老先生”,然后直截了当地表明,要想活命,就乖乖地帮他做一笔九万两白银的假汇票。林泾河明白了,自己这是被绑架了,贼人的目的就是要挟他造假票,好去票号白白兑换银子。林泾河轻蔑地一笑,说:“娃娃,你也太高抬老朽了,你以为那日日升票号的汇票防伪就那么容易破解?要真是只凭老朽的笔迹,便可随心所欲兑出银两,那老朽这一支秃笔可真成一字千金了!”
原来是忽悠
那蒙面人当然就是邹显才,由于票号里雇佣的全是平遥本地人,他与这林泾河街里街坊的打过照面,心虚之下才蒙面行事。听闻林泾河这话,他“嘿嘿”一笑道:“在下知道这汇票造假绝非易事,可是在下若不是有所准备,又怎敢贸然将老先生请来呢?”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日日升票号的空白汇票纸来,这上面不仅有大掌柜的印信,举到烛光前一看,四个角上还清晰可见 “日日升记”四个水印标志。
林泾河顿时一惊,要知道,日日升的汇票纸也是防假的重要环节,一向由大掌柜安排二掌柜亲自采办,他只知道汇票纸是从京城一家印厂专门定制的,采用当时最先进的西洋水印印刷术,印数和领用都有严格限制,交易时还需要暗语。这贼人能弄到这汇票纸,想必非一般小毛贼,定是处心积虑多时了。
见林泾河被镇住了,邹显才继续说:“现在万事俱备,只差老先生的墨宝了。只要您配合,弄出了银两咱俩平分。您大可带着媳妇去他乡过快活日子,何苦坐牢似的在那票号里卖命?您不为自己想,也不为您那小媳妇想吗?如果因您的顽固不化而丢了性命……”邹显才一边说着,一边比画着手里的刀,这时,林泾河的脸上显出焦急之色,他说:“此事与二莲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不要伤害她。”
“那就全看老先生怎么做了,在下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出此下策。您看我都三十多岁了,连个媳妇还没娶上呢!您要实在不愿意帮忙,那就只好让我那小婶子抚慰一下我孤寂的心灵了……”说着,邹显才就要往外走。“等等!”这招果然奏效,林泾河终于点了头,他提起笔来,蘸好墨汁,按照邹显才的意思写道:“十一月十五日,由山西分号汇出九万两白银,河北分号兑出。”
邹显才拿到这张汇票如获至宝,可是二莲听他说了事情经过后却沉吟起来,凭女人的直觉,她觉得林泾河是一个极坚持原则的君子,断不会如此轻易答应帮他们造假。这么一说,邹显才也觉得事情进展得未免太顺利了,二人商量之后,决定找一张真汇票来,好好对比一下,确保万无一失。
研究了半天,还真让邹显才发现了问题。原来,日日升汇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着一行莫名其妙的小字,什么“公善报验安”“严自细除”等,读起来晦涩难懂。“难道这就是那个什么‘防假密押?”邹显才瞪大了眼睛,猛然想起有一年年终分红时,他偷听到大掌柜曾向岳父说起过这个词。
奸计终得逞
邹显才再次来到关押林泾河的那个小屋子里,他咬牙切齿地揪住对方的脖领,狠狠地给了林泾河两个耳光,喝道:“老子可没工夫跟你磨牙了,老老实实把‘防假密押说明白了,痛痛快快把这汇票填完整了,否则,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林泾河虽嘴角淌血,却目光如炬:“你休想!”这下可激怒了邹显才,饿他、打他、折磨他,不到两天,林泾河就只有出气没进气了,可尽管这样,他还是坚决不从。
无奈,邹显才觉得还得从二莲身上突破。当晚,邹显才揪着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二莲,来到了林泾河面前。其实,那脸上抹的是猪血,可林泾河不知道,他心疼如绞,泪如泉涌。邹显才见火候差不多了,决定再加把火,他一把将二莲抱到破桌子上,一下扯开了她的衣襟,然后狞笑着趴到二莲的身上……
林泾河对二莲本来就怜爱有加,此刻见娇妻被凌辱,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额头青筋直蹦。见林泾河已然动容,邹显才给二莲一个眼神,然后假装没拉住,二莲奋力挣脱,扑到林泾河怀里,哭喊道:“老爷,救救我吧!”林泾河怜爱地护住二莲,仰天长叹:“罢了,老朽答允便是,只求你放过她。”
邹显才扶起林泾河,递上纸笔,只见林泾河紧咬嘴唇,双手乱颤,极不情愿地拿起笔,一字一颤地写道:“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查严验”,分别代表一至十二个月;“堪笑世情薄,天道最公平;昧心图自私,阴谋害他人;善恶总有报,到头必分明”表示一至三十天;“生客细察验,势必要斟酌”表示银两的一至十;“除暴安良”,则表示万千百两。这是谁想出来的?邹显才看到这份“防假密押”,也不禁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
按此推算,邹显才要伪造的那份汇票的防假密押暗号代码就是“严私斟除良”。书写完毕,林泾河老泪纵横,跪地哀叹,双手左右开弓抽自己耳光。邹显才正琢磨着该如何处置这老家伙,没想到只听二莲一声惊呼,再一看,那林泾河已一头撞在石柱上,气绝而亡。
林泾河的悲壮自尽着实震撼了邹显才,得到了这汇票,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心头反而掠过一丝不安。可事已至此,已是箭在弦上,既然三重防假“机关”均已破解,林泾河的死讯一旦传出,一定麻烦不断,必须即刻赶往河北日日升分号,兑出银子,然后远走高飞。
第四重防伪
邹显才和二莲很快到了目的地,日日升分号的伙计见是一张数额巨大的汇票,不敢马虎,查验一番后请来掌柜复审。邹显才的心“咚咚”直跳,生怕出什么岔子。还好,掌柜说汇票没问题,只是票号里一时难以凑齐这笔银两,请他们五日后再来。其实,邹显才也料到分号里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银两,但他实在担心夜长梦多,便说:“可是……这五日实在太久了,我们急等着这笔钱支付货款呢!”掌柜点点头,说:“客人的要求我们尽量满足。”说着便打发伙计骑马去附近的几家票号筹措一下,请邹显才坐下边饮茶边等消息。可等了一会儿,不见伙计回来,却冲进一群官兵,不由分说将邹显才以及门外马车里的二莲,一起抓起来押送至官府。
假汇票的事穿帮了,下了大狱的邹显才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高喊冤枉。官府请来刚才那位掌柜与他对质,掌柜说:“要说你们这造假技术可真是这许多年来最厉害的,差点就瞒过了我,笔迹、纸张、暗语全对上了,只是我们总号的大掌柜高瞻远瞩,还留了一招。”说着他举起汇票纸,对着光线,只见那暗语“严私斟除良”的“良”字头上赫然多了一个针孔小眼,而前面“私”字右边末笔的点上也被扎了一个针眼,这两处极其细微的细节,若非有人指明绝难被注意到。邹显才和二莲面面相觑,“这……这是何意?”掌柜一声冷笑:“没想到吧,只要票面金额巨大且出现针孔,就是一种警示,分号会立即报官。”邹显才气愤难平,说:“想不到你们还有这第四重防伪,可那老家伙哪来的针呀?”二莲这时说道:“是我,那日骗林泾河救我之时曾扑到他怀里,我头上恰好插了一根缝衣针……”
邹显才和二莲被依法处决,从此以后,日日升的票号里就挂上了一块新做的匾,匾上写的是——“良心多一点 私心少一点”,以此来警醒店内学徒和家中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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