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敬之

　　

1.男佣被辞

　　张二林在城里当佣人，他的雇主是个富翁，人称“桑老板”。

　　桑老板一个人住一栋别墅，别墅里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只有朋友。至于他是否有妻子、孩子，如果有，住在什么地方，这些，张二林一概不知，也不去打听。他不知道桑老板是干什么的，只看见他家里放着很多旧瓷器，估计是个古董商人吧。

　　张二林每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打扫卫生，把主人客厅里、卧室里等铺着地毯的地方，用吸尘器吸干净；把厨房、卫生间等铺着瓷砖的地方，用拖把拖干净；客人来了倒水泡茶，客人走了洗洗茶杯。另外兼做园丁，给花圃浇浇水，除除草；兼做保安，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巡视院子，防范盗贼。

　　这天晚上，桑老板有客人来。张二林问给客人准备什么茶，桑老板说：“林老板不爱喝茶，爱喝咖啡，你给他煮咖啡。”以往，都是在客厅里煮咖啡，这次也在客厅里煮。张二林一边煮咖啡，一边听桑老板和林老板谈事情。他不是故意听，可是离这么近，想不听也不行。

　　只听林老板说：“桑老板，那批瓷瓶出手没有？”桑老板说：“没有，他们请来了鉴定高手，认出了那是假货，要去报告公安局，吓得我们赶忙撤了。”

　　林老板说：“夜长梦多，要赶快出手啊！”桑老板笑笑说：“你放心好了，我又联系了一家买主，还高价请了个专家，那专家的话在中国收藏界还是有分量的，只要他一发话，假的也成真的了，哈哈哈……”林老板也笑着说：“这就叫做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一千万轻轻松松就到手了。”

　　正在煮咖啡的张二林大吃一惊：原来他们是卖假文物啊，难怪桑老板这么有钱呢。张二林看见过二楼屋子里放着的旧瓷器，看来那些都是假文物了。

　　咖啡煮好了，张二林把咖啡端上桌子，谁料桑老板一见张二林，勃然大怒道：“谁叫你进来的？”张二林不知所措：“我……我就在这里呀，不是你让我煮咖啡给林老板喝的吗？”桑老板把桌子一拍：“混蛋，我什么时候让你煮过咖啡？林老板最爱喝的是茶！”张二林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辩解道：“可是你明明说林老板不爱喝茶，只爱喝咖啡啊……”桑老板指着张二林说：“你犯了错还不承认，给我滚出去，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张二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晕头转向，端着咖啡不知怎样才好，桑老板又吼叫道：“怎么，你还不走？要我赶你啊？”张二林恨恨地把咖啡壶拍到桌子上，咬着牙说：“那你把工钱算给我，我马上走。”

　　桑老板冷笑一声：“你还想要工钱？你得罪了客人，给我带来很大损失；你偷听了我们的谈话，窃取了我们的商业机密，我没有要你赔偿，就是对你宽容了，你还想要工钱？快滚！”张二林指着桑老板，两眼喷火，骂了一句脏话，威胁道：“好的，你等着。”他脚一跺，一转身走掉了。

　　桑老板把张二林赶出别墅的大门，眼看他走远了，才锁上院门，回到客厅。林老板迎上来，担心地问：“你说，这个张二林会去报警吗？”桑老板微微一笑：“这个你就放心好了，我是请一位朋友介绍的，这个朋友家里的一位亲戚跟张二林是邻居。张二林祖孙几代都性格暴躁，眼里掺不得沙子，如今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能不去报警吗？来，我们喝咖啡，耐心地等待警察上门。”

2.古董失踪

　　果然不出桑老板所料，警察上门了，但是并非在他们预料的第二天，而是三天以后的晚上。三个警察，一人拎着一根警棍，按响了桑老板别墅的门铃。

　　桑老板从别墅里向外看，看见了路灯下的三个警察，高兴得打了个响指，回头对林老板喜滋滋地说：“怎么样？来了！”说着，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向院门跑去，嘴里一边应着：“来了来了。”

　　院门一开，三个警察闯进来，径直往别墅里走。桑老板一边暗喜，一边装出无辜的样子说：“请问三位有什么事情？”其中一个满脸青春痘的警察说：“到屋里再说。”

　　进了屋，三个警察撇开两个老板，分头散开，楼上楼下展开了搜查。桑老板、林老板跟在他们后面，装作不解的样子说：“哎，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啊？”三个警察不理会他们，终于，有一个警察在二楼一间卧室里，看到了满屋堆放的“八方贯耳瓶”，把另外两个警察喊上去，三个人一起验证了满屋的古董，青春痘才跟两个老板搭话：“走，到客厅谈。”

　　到了客厅，青春痘亮出工作证：“我们是城区派出所警察，有人举报你们非法贩售假文物，刚才经过我们搜查，赃物俱在。按照法律，我们要把你们的赃物实施暂扣，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

　　桑老板、林老板假意辩解说：“我们不是非法贩售，我们是经过批准的，你看，我们有批准文书。”桑老板早有准备，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打开，递到青春痘面前。青春痘看都不看，一把推开了白纸，说：“你有批准文书，去跟我们领导说，给我们领导看，我们只是执行命令。”说罢，他扫了一眼两个老板，桑老板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什么人民警察？你们这是知法犯法！告诉你，我认识你们的领导，你们这样做，是要付出代价的！”

　　青春痘似笑非笑地说：“好，你去找我们领导吧，不过，我们要先把假文物运走！”说罢，三个人各自把警棍插到腰间的皮带里，上楼把“八方贯耳瓶”一箱一箱往楼下搬，再搬出别墅，放进院子外面的皮卡车。搬完货物，三个警察上了车，把皮卡开走了。

　　桑老板跟在后面喊：“哎，你们打个收条啊！”青春痘不耐烦地一挥手：“明天你去派出所拿收条。”

　　桑老板、林老板站在院门口，看着皮卡车远去，表面上是舍不得自己的货物，实际上是因为第一步计划得以实现，正高兴着呢。

　　第二天，桑老板、林老板根据青春痘警察的吩咐，来到城区派出所，找到了宋所长。桑老板抽出一支中华烟递给宋所长：“昨天晚上，你们派出所有三个警察，到我家别墅里，把我们正常出售的仿制文物给拉走了，说是有人举报我们非法贩售假文物，要我们今天来所里拿收条。我们是有批文的，并非非法贩售假文物，请宋所长把事实调查一下，把仿制文物归还给我们。”

　　宋所长伸出手去，挡住了烟，瞪大了眼睛，盯住桑老板，说：“什么？谁去拉你们东西啦？我们所里昨晚没有出警啊！”桑老板心里有点慌了：“怎么会呢？三个警察，开一辆皮卡，其中一个满脸青春痘的警察，还把工作证给我看了，他叫吴振强。”宋所长一字一顿地说：“我告诉你，我们所里昨晚没有出警，我们所里也没有叫吴振强的！”

　　桑老板看着宋所长，脸色一下变得灰白，结结巴巴地说：“这……”他一下晕倒了，林老板赶忙蹲到地上，一只手托起桑老板的脑袋，叫道：“桑老板，桑老板……”见桑老板不应声，仰起头，看着宋所长恳求道，“桑老板一着急，高血压犯了，请你打电话叫一下120。”

　　宋所长打了电话，救护车一会儿就疾驰而来，把桑老板拉走了……

3.没收文物

　　桑老板因是一时激动，血压升高，等到血压降下去之后，身体就康复了。因此，桑老板头一天晚上住院，第二天就出了院。桑老板虽然没有正式报案，但是警察已经知晓他的仿制文物被骗走的事，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于是，宋所长就到别墅里找桑老板，请他谈一谈事情的前因后果。

　　桑老板精气神还算不错，在叙述事情的经过时，他隐瞒了故意激怒张二林的事实，只是对宋所长说，自己雇了个男佣叫张二林，因为做错事情被开除了，估计这件事就是他干的。

　　根据桑老板提供的情况，警方找到了桑老板朋友的亲戚，得到了张二林的临时住址和联系方式。他们赶到张二林的临时住址，抓住了所有的犯罪嫌疑人，搜出了全部赃物。经过突击审讯，张二林等人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为了立功受奖，张二林还把自己煮咖啡时听到的话交代了，说：“他们把假文物冒充真文物卖，我亲耳听到的！”

　　警方很重视张二林的交代，因此，他们缴获赃物后，并没有急着归还原主。因为根据国家相关规定，仿制文物、贩售仿制文物要有国家的批文，更不能把仿制文物冒充真文物出售，于是他们再次找到了桑老板和林老板。

　　宋所长说：“上次没有和你们详谈，这次例行公事需要在程序上走一走，请问你们从事什么职业？”桑老板说：“我们是做仿制文物买卖的。宋所长，各位，请抽烟，请喝茶。”桑老板很殷勤，笑着给宋所长和两位警察递烟、泡茶。

　　宋所长问：“什么是仿制文物买卖呢？”桑老板比画着说：“哦，就是仿制一些有名的文物收藏品，卖给那些爱好收藏、又没有钱买文物真品的人，嘿嘿。”宋所长说：“那些被张二林拉走的‘八方贯耳瓶就是仿制品？”桑老板点着头说：“是的是的，这些都是宋代哥窑‘八方贯耳瓶，最近我们都在仿制、出售这种产品。”

　　宋所长笑着说：“我对文物不懂，请桑老板给我介绍一下。”桑老板说：“哦，好的。宋代瓷器在中国收藏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哥窑瓷器，流传在世上的不超过三百件，连它的碎片都是宝物呢。”

　　宋所长说：“据我所知，宋代哥窑的‘八方贯耳瓶是国家一级文物，仿制它们必须有国家文物行政主管机关的批文。”“有，有。”桑老板点着头，一溜小跑，进卧室拿了一张纸出来。宋所长看了看批文，指点着说：“你看，批文截止日期是2014年12月31日，可现在已经是2015年10月了。”桑老板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这个……我们马上去换，马上去换。”

　　宋所长严肃地说：“换了以后是正当经营，现在属于违法经营。按照本市文物管理办法的规定，你这些仿制品都要被没收、拍卖的。”“宋所长，请您高抬贵手……”桑老板的额头似乎出汗了，宋所长不为所动，当面拨通了文物管理局的电话，让他们去派出所把那些仿制文物拉走……

4.拍卖现场

　　不久，桑老板的非法仿制文物专场拍卖会举行了。

　　拍卖会用的是东方宾馆报告厅，毕竟收藏文物的人有限，参与竞拍的不多，能容纳六百余人的地方坐得稀稀疏疏的。九点整，拍卖开始了，拍卖师高声叫道：“一号仿制文物，宋代哥窑八方贯耳瓶，两万。”“二号仿制文物，宋代哥窑八方贯耳瓶，两万。”“三号……”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起拍价不算高，也不算低，经过两三次竞价，上升到四五万的时候，一般就成交了。

　　接下来，拍卖师的一句话让大家震惊了：“二十五号仿制文物，宋代哥窑八方贯耳瓶，五十万。”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紧跟着就爆发出“嗡嗡”的声浪，大家议论纷纷：“怎么这么贵？谁定的价？”“神经病吧，凭什么定的价？”

　　拍卖师叫着：“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这只瓷瓶为什么定这么高价位呢？因为它是‘错品！大家一定知道错币，就是印错了的钱币，非常值钱，文物错品可比错币值钱哪！这只错品虽然和前面的那些是同一只炉子烧制出来的，可是颜色略有不同，更接近真品。真品可值钱啦，前年拍卖会上也是我亲手拍的，价格是八千万哪，所以这只仿制品才定这么高价位……”

　　竞拍者不满拍卖师的解释，他们驳斥道：“放屁，再像也是假的。”“强烈要求重新定价。”拍卖师听到这些议论，不为所动，坦言相告：“请大家转变观念，把握时机，千万不要错过良机啊！”

　　就在一片吵嚷声里，有一个中年人走上台去，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吵了，是不是错品，检查一下不就行了？”大家记得，这个中年人今天最烦，每个仿制品他都举牌，举牌之后还要上台亲自检查一下拍卖品。拍卖师说：“反正是仿制品，有什么可看的？再看也是假的。”中年人说：“不行，仿制品也有好中差，我必须亲自看一眼才能相信。”此前，中年人已经竞得了一只。

　　中年人检查一番之后，说道：“我刚才检查了，它的确是错品，根据我的眼光，它将来一定会升值。”说着，他把夹在胳肢窝里的牌子稳稳当当地举了起来——

　　大家一看都惊呆了：“五十 四万？”今天到场的都不是大款，参加一次竞拍都得盘算好久，谁料到鸡窝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竟然有一个大款在这里，举牌子眼睛都不眨一眨，真让人开了眼界！拍卖师兴奋地喊道：“好，有人举牌了，五十四万，有没有人竞拍？有没有？一，二，三，成交！”随着拍卖师一记响亮的槌声，二十五号文物有了买主。

　　中年人竞得二十五号仿制品，带着两个助手，开着本田轿车离开了。他们没有发现，现场也有两个人，开了一辆普通轿车跟在他们后面，远远看着中年人进了桑老板的别墅，两个人才悄悄离开……

5.大有玄机

　　一个月以后，某飞机场出入境检查处，桑老板和林老板各自从包里取出物品，交检查人员检查。检查员查看物品登记表，有一栏写着：“宋代哥窑八方贯耳瓶两只，仿制文物，有拍卖行的拍卖证明书。”检查员检查之后，对桑老板、林老板说：“请你们到办公室来，有些问题要澄清一下。”

　　他们走进办公室，见两个警察在等着他们，其中一个就是宋所长，宋所长笑着说：“哦，桑老板，好久不见了。”

　　看到宋所长，桑老板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点着头说：“哦，你是……宋所长，老朋友了，你怎么在这里？”宋所长说：“我等你呢。”桑老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嗨，宋所长开玩笑了，我一个老百姓，怎敢惊动你的大驾。”宋所长说：“没错，我正是等你的。你这两只仿制的宋代哥窑八方贯耳瓶，有一只是二十五号拍卖品，其实它不是仿制品，而是真品。”

　　桑老板嘴巴张得大大的：“真品？宋所长不要吓唬我了，如果是真品，那可是价值连城啊，我这一辈子还没有缘分见一见呢。”

　　宋所长脸一沉：“别演戏了，桑老板，你很清楚它是一件真品，要不，你会委托别人替你出价五十四万把它买下来？”桑老板低下头说：“宋所长，我认罪，我认罪，我想把它买下来，带到国外，当作真品卖出去，狠狠赚一笔，我有罪。”

　　宋所长笑道：“你太狡猾了，想避重就轻啊，你要是真的这样干，我们就不管了，也管不了，遗憾的是事情不是这样。这只真品宋代哥窑八方贯耳瓶，前年拍卖会上被一位民间收藏家花八千多万元竞得，可是，刚到手两个月，就被人盗走了，确切地说，被人用仿制品调换了。”

　　桑老板强硬起来，反问道：“被人调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别跟我口罗嗦了，我还要赶飞机呢。”宋所长说：“你还赶飞机？你们已经从乘客名单里面被划去了。至于说真品被盗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这就告诉你……”

　　原来，那个真品宋代哥窑八方贯耳瓶是桑老板让人盗走的，因为在国内卖不保险，而且国外比国内更值钱，于是，桑老板就想把它卖到国外。可是，这样的真品，无法通过出入境检查这一关，于是桑老板就想了一个主意，把真品混在仿制品里面运送出去。可是桑老板得到消息，真品的买主发现宝物被偷，已经报案，这样一来，出入境检查站也会得到通报，一定会加强防范，不让这一珍贵文物出境，怎么办？于是，桑老板费尽心机，策划了这么一个方案：他故意不去续办文物复制批准文件，并希望被警察发现，将仿制品没收，而他将真品混在里面，然后趁拍卖的机会买回来，这样，真品就披上了一件合法的仿制品外衣，可以堂而皇之地带出国了。

　　宋所长弹了弹烟灰，说：“可是，怎样才能让仿制品和伪装成仿制品的真品被没收、拍卖呢？必须有人报警才行啊！你们自己报警，让警察来抓自己，那有违常理。于是，你就选中了张二林，当着他的面，故意说自己出售假文物，然后将他开除，目的就是激怒他，让他报警。不料节外生枝，张二林自己把仿制品抢走了，因为你的真品也在里面啊，所以你一下子就急晕了。一直到仿制品被我们找回，一切才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于是，你的真品、仿制品顺利地被我们扣押、拍卖，你的委托人也顺利地在拍卖现场竞得了真品。”

　　宋所长“嘿嘿”一笑，接着说：“让你没有料到的是，我们也设了一个‘局。通过鉴定，我们在你那批仿制品里面找到了真品，为了引你上钩，我们故意把那件真品当作仿制品拍卖，但是标出了高价。如果不知道那是一件真品，谁都不会出五十四万购买，可你是知道的，所以你委托他人替你拍下了……”

　　桑老板额头冒汗，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宋所长见状，掏出手机，拨打着电话：“喂，是120吗？请你们马上到机场来，有人高血压发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