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嫣

　　

　　

　　老周退休了也闲不住，常出去打些零工。这天中午，他干完一份活正往家走，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缓缓停下，儿子周强探出头来招呼道：“爸，上车，送你回家。”

　　老周摆摆手：“有那工夫你不如再去拉趟活呢，我自己走回去。”

　　周强跳下来，不由分说将老周推上车。老周还没坐稳，一眼就看到后座上有个手机，不由“咦”了一声，拿起手机说：“是哪个乘客落下的吧？好像还是新的呢。”

　　周强眼睛一亮，前些日子有个朋友刚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手机，五千九百九十九，当时他可羡慕了。周强伸手接过手机，说：“前面有个小伙子坐我的车，肯定是他落下的。哈哈，我捡到就是我的，爸，幸亏我拉你上车，这要让别人捡去……”

　　没等周强说完，老周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瞪着眼睛骂道：“小兔崽子，你也不想想人家丢了手机多着急？昧人家东西，缺德！”

　　老周性情耿直，不该拿的钱从没贪过一分。周强悻悻地一撇嘴，刚才光顾着兴奋了，怎么就忘了自己老子是个大好人呢？老周将手机往周强手里一塞：“这手机我不会用，你给机主的家人或朋友打个电话，问怎么能把手机还给他。”

　　周强无奈，按通话记录联系上一个人，那人说机主叫董小明，还说了他住哪个小区。就在周家父子开车赶去时，那部手机响了，老周接起来，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说：“你拿的是我手机，能还给我吗？”

　　老周笑了，说：“董小明吧？刚才联系了你朋友，现在正去你家给你送手机呢。”

　　董小明沉默了半天才说：“嘿，我这是遇到雷锋了，那行，我到小区门口等你。”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刺耳？老周挂了手机，嘟囔道：“雷锋怎么了？这社会什么时候都不缺雷锋。”

　　周强忍不住劝他说：“爸，人家都不相信你能把手机还回去吧？你把手机还回去，人家也得说你傻，要我说呀……”

　　“你给我闭嘴！”老周大怒，“什么时候雷锋成傻子了？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倒要看看，我好心好意还他手机，他能不谢谢我？”

　　说话间来到董小明住的小区，他早已等在外面。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眉眼间透着机灵，他接过手机后连声道谢，老周得意地看了儿子一眼，转身准备上车离开。周强心里很不痛快，他拉住董小明说：“我说兄弟，说句谢谢就拉倒了？这么贵的手机，我爸眼睛不眨就还给你了，你还不得表示表示？”

　　董小明一愣：“表示表示？怎么表示？”

　　“我听说在大城市里，失主要拿出物品价值的百分之四十，酬谢拾金不昧的人。”周强随口便说出来，“你这手机差一块六千吧？百分之四十就是两千四，我爸厚道不跟你计较，可你心里得有数……”

　　车上的老周急忙跳下来，一把扯住儿子，转头对董小明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来还手机凭的是良心，跟钱无关，要钱的话那成什么了？”

　　老周的话语出至诚，只是进到董小明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这父子俩一黑脸一白脸，是不是故意想让我掏钱啊？再细细琢磨，这人说不定找了他爸爸当托儿，既落得个拾金不昧的好名声，还能捞两千多块的实惠。

　　也不怪董小明这么想，别看他现在过得挺体面，但他曾经误入歧途，当过小偷，蹲过大牢，乱七八糟的人没少接触，偷啊抢啊骗的听得太多，从没见过捡到手机往回还的。想到这儿，董小明有了对策，笑着说：“我一激动，倒把感谢的事给忘了，光给钱哪行？大叔，这都到饭点了，我请你吃饭—还有这位大哥，你要不忙，也一起吃点？给我个机会，让我敬好人三杯。”

　　老周好酒，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推辞几句就答应了。周强刚才吃过一碗面，现在肚子还饱着，他告诫父亲不要贪杯，然后开着车先走了。

　　董小明带老周来到附近饭馆，点了几个菜和老周喝了起来，等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董小明点出两千四百元给老周，老周当然不要，可董小明不由分说将钱塞进他口袋。老周见推辞不过，也只好随他去了。

　　见老周半推半就收下了钱，董小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爷俩就是到他这找便宜来了。他心里暗暗冷笑：钱你先替我保管着，小爷我今天重操旧业，看我怎么给你偷回来。

　　这顿酒老周喝得很高兴，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踉跄了，根本不知道董小明跟他分手后，又转回来悄悄跟在他身后，在找机会下手呢。说来也巧，老周此时掏出手机准备拨号，这真是天赐良机，董小明轻轻将手指向老周衣袋探去，还没得手，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这要命时刻，谁那么不识趣打来电话？幸好手机设了振动挡，否则老周听到铃声一回头，自己这人可就丢大了。

　　董小明一个急转身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只听对方大着舌头说：“小伙子，我是周叔呀，我告诉你一声，那两千四百块钱，我放你外套兜了，你收好，别丢了。”

　　董小明一下怔住了，他转身看着老周摇晃远去的背影，压低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兜的？”

　　“吃完饭，你去埋单的时候，你外套不是搭椅背上了吗？刚才留你电话，就是为了这时候给你打电话。”老周傻笑着说，“我可是有原则的人，不该收的钱绝不能收，啥事都要报酬，这社会还有没有人情味了……好了小伙子，就这样吧。”

　　董小明震惊地放下手机，往自己外套口袋里一摸，果然摸到了那沓钱。捏着这沓钱，董小明眼睛有些发酸，原来自己真的错怪了人家，这个周叔，他怎么就这么傻，傻到超出自己的认知范畴了呢？

　　董小明从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能碰到这样的好人，想到这里，他追了上去，悄无声息地潜到老周身后，两指间夹着那沓钱，神不知鬼不觉送进老周的口袋。

　　董小明如释重负，刚长舒了口气，没想到旁边一人冲了上来，一把揪住他喝道：“好小子，敢偷我爸的钱……咦，是你？”

　　董小明本来吓得一激灵，可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次不是偷钱，而是送钱，于是底气十足地一把推开来人，这才看清，竟然是周强。这时，老周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愣了一下，傻呵呵地笑着说：“儿子，你说谁偷我钱？小董，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回家了吗？”

　　“你还说呢，告诉你少喝点、少喝点，你就是不听。”周强愤愤地说，“要不是我过来接你，你让这小子偷了都不知道。小子，把我爸的钱交出来！”

　　董小明乐了，对老周说：“周叔，你儿子刚才看到我把手伸你兜里了，你看看兜里少了什么没有？”

　　老周疑惑地一掏兜，拽出那沓钱，惊讶地叫道：“咦，这钱我不是放你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接到你电话后，我赶紧追过来把钱还给你。”董小明心里暗暗庆幸，这辈子把手伸人家兜里无数次，就数这次伸得理直气壮，“这钱是你该拿的，你一定要还给我，不是骂我不仗义吗？”

　　老周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了看董小明，然后用力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称赞道：“好，冲你这番话，这钱我收下了。”他转过头瞪着周强，说，“儿子，你那时候说什么来着？说我把手机还给人家，人家也得骂我是傻子，人家这是骂我傻吗？早就跟你说过，做个好人不吃亏，这回你亲眼看到了吧？”

　　周强尴尬地点头，董小明揉着被拍疼的肩膀，心里却感觉到一片温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