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火车轰隆轰隆地奔驰着,离家乡越来越近了,洪梅坐在车上满心欢畅。这时,兜中手机响了起来,是女儿打来的,女儿奶声奶气地问道:“妈妈,你到哪里了?我想你!”
洪梅一听,眼泪都要出来了,恨不得立刻把女儿搂在怀中,她说:“快了快了,宝贝,妈也想你!”女儿又问:“妈,你挣到钱了吗?给我带玩具了吗?”
洪梅快活地答道:“当然挣到了,告诉你,妈兜里装的全是钱,还给你带了好多玩具、好吃的……”
这时,老公在电话里说道:“洪梅,女儿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我就不去接你了。”
听着父女俩“咯咯”的笑声,洪梅更加恨不能一步飞到家。挂了手机,她忽然心一惊:火车上这么多人,怎么能说挣到好多钱,还那么大声?出门在外从来都有一条铁律—财不外露,兴奋之下怎么忘了?
洪梅顿时紧张得不得了,忽又放下心来,不怕,刚才说的是家乡话,估计身边没人能听得懂。这么想着,她四下一看,大伙各干各的事,一点异样也没有。
火车到站已是黄昏时分,一片耀眼的白,原来漫山遍野全是厚厚的积雪。洪梅下了车,背起大包,毫不耽搁地迈步就走,因为还有十几里弯弯曲曲的山路要赶,还得穿越大大小小的树林,光想想就很令人害怕了。
走着走着,洪梅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身后一直有人跟着,掉头一看,却又没人,是自个儿多疑吧!洪梅这么安慰着自己,假装漫不经心地又走,再次猛一掉头,昏暗的天光下,身后不远处似乎有人影一闪。
洪梅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这时间、这地点,要是遇上个坏人,那可是插翅难逃啊!可假如真的是错觉,那不是自己吓自己吗?她心里盘算着,忽然一猫腰,躲到路旁一棵大树的后面,再悄悄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后。
慢慢地、慢慢地,不远处真的出现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头发凌乱、面孔灰暗,一双眼睛在朦胧的天色下左顾右盼,似乎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寒光。洪梅不禁一抖,刹那间,她的目光和那男人的目光撞上了。
洪梅知道藏不住了,头脑一热,什么也不顾了,索性走出来,热情地叫道:“大哥,回家啊?”洪梅听出自己的声音在轻微发颤。那男人根本没想到洪梅竟会主动打招呼,神情明显一愣,然后脱口而出:“啊,回家。”
洪梅一听,“刷”的一下,心凉透了。如果说先前还有一丝侥幸心理的话,现在则完全绝望了,因为男人听得懂她的问话,显然也是周边的人。更重要的是,洪梅想起来了,在火车上时,这男人似乎就坐在离她不远处。也就是说,这男人听懂了她跟女儿的通话,所以尾随而来了。
光线更暗了,洪梅在前,男人稍在后,两人埋头走着,除了“呜呜”的风声和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声,两人都不出声,任凭风从树上吹下的雪沫掉进脖子里也不觉得寒冷……不好,男人的喘气声忽然粗重起来,原来他们进入了一片稍密的小树林。
洪梅忽然叫起来:“大哥,等一下。”男人一惊,抬眼问道:“干、干啥?”
他的眼睛闪烁不定,脸部肌肉很硬,像石头一样,看得出身体同样绷得紧紧的。洪梅笑着说:“大哥,我有点饿了,你不饿吗?给,吃个面包,大哥,幸亏有你,不然赶这夜路我还真有点害怕哩!”洪梅说着,从包内掏出两个松软的面包,递给男人一个。
男人迟疑着接过来,然后撕开包装,大口吃起来,好像好久没吃饭了,在这过程中,男人一直不敢抬眼和洪梅对视。
两人一边吃一边继续赶路,直到出了树林,洪梅暗松一口气,体贴地问道:“大哥,你也是打工的吧?天下打工的都是一家人,是吧?大哥,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他们一定也在热热闹闹地等你回家过年吧?”
那男人嘴里满是面包,含含糊糊地回道:“家里父母、老婆、孩子,一个都不少,只是,唉……”
男人长叹一声,叹的这口气格外长、格外深,洪梅听了,满腔同情地问:“大哥,你叹气干什么?是不是没挣到钱?”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男人的伤心事,他面包也吃不下去了,摇摇头,声调沙哑地说:“临过年,老板跑了,一分钱都没挣到,都不好意思回家过年,唉……”
洪梅琢磨着:这么说男人并不是个坏到骨头里的人,只是临时见财起意,这一路他或许一直在跟自己较着劲,善恶只在一念间,随时都有危险。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天色更暗了,前面又是个黑黝黝的小树林。男人的喘气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当然不是因为走路。
洪梅紧张地转动目光,希望能遇见个人,或者遇见一户人家、一星灯光,可是全没有。她也想过打电话回家,可瞬间放弃了,如果男人这时还有点拿不定主意的话,打电话只会刺激他动手,老公女儿也没有电话来,最好不来,否则同样会刺激男人的。
进了小树林,四周一片昏黑,男人一直粗重的喘气声突然没了。就在这时,洪梅叫了起来:“大哥,帮我拿一下钱好吗?我有点害怕。”洪梅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紧,洪梅赶紧又说:“大哥,帮我拿着钱好不好?”
一言既出,男人身体一抖,好似才回过味来,迷茫地问道:“拿钱?拿什么钱?”
洪梅不答话,而是伸手到衣兜里掏啊掏的,然后掏出一个手绢包来,当着男人的面打开,借着雪地反射的光线,可以隐约看出这是钱。洪梅把钱重重拍在男人的手上,男人的手很大、很有力,可这时却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洪梅说:“我一年的打工收入全在这儿,两万块。大哥,前面的小道很吓人,去年就有一个女的被人抢了,所以大哥你帮我保管一下钱好吗?今天是大年夜,我也不留你到我家吃饭了,你赶紧回家吧,啥时有空了再把钱送到我家,我会重重谢你的,我叫洪梅,就前面这条道右拐往前六里路梅花村人。”
洪梅最后又说:“大哥,你是个好人,再见!对了,祝你一大家子团团圆圆—新年快乐!”洪梅飞快地说着,然后迈步就走,全然不顾身后会发生什么,一步、两步……什么也没有发生,汗水浸透了洪梅的内衣,她不敢掉头,生怕一掉头一切全变了……
当洪梅推开家门的时候,望着迎面扑上来的女儿和老公,洪梅一下子虚脱了,狠狠地一把搂住女儿,倒在沙发上放声大哭,直哭得老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她哭够了,把事情经过一股脑儿地全告诉老公后,老公眼睛瞪得溜圆:“啥?你把两万块钱全给那男的了?你这傻婆娘……”
洪梅尖叫起来:“我也舍不得钱,可给了,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不给的话,绝对人财两空!你不知道一路上,那人一次次地鼓起勇气要动手,我再不给只怕……我说你这个狠心贼,你是要钱还是要我这个人?”
男人不吱声了,但看得出他心头那个疼,既是心疼洪梅,也是心疼钱。
就这么着,原本快快乐乐的除夕之夜变得冷冷清清。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开门鞭炮还没放,忽然有人敲门。
眼肿得像葡萄一样的洪梅起身一看,一下子惊呆了,来的是昨晚那男人!
洪梅的老公一看洪梅那神情,一下子全明白了,正紧张,那男人说话了:“大哥、大妹子,你昨晚不是让我替你保管一下钱吗?现在我给你送钱来了。”
洪梅傻傻地看着那个原封没动的手绢包,简直不敢相信,再看看那男人,只见他胡子拉碴、双眼通红,但分外轻松、平静,像刚刚翻了一座大山似的。
洪梅老公第一个反应过来,叫道:“傻婆娘,还愣啥愣?快弄菜啊,我要跟大哥喝两杯,不,一醉方休!”
洪梅还是一副傻乎乎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说:“一大早就喝酒?”
老公吼道:“谁规定一大早不能喝酒的?这是贵客,懂不懂?”
就着丰盛的菜肴,两杯热酒下肚后,两个男人的脸色全红润了,洪梅老公忽然推给那男人一沓子钱,说:“大哥,谢谢你送钱过来,给,这是五千块钱,拿着,家里的顶梁柱过年没钱怎么能行?”
男人大惊,说:“这是干什么?”
洪梅吃惊得嘴有碗口大,忽然回过味,和老公一起死死按住男人往回推的手,坚决地说:“这是借给你的,等你明年挣到大钱了再还,谁家没个困难?以后咱就是亲戚了,要多走动,好不好?”
男人嘴角抽得厉害,忽一仰脖子,“咕咚”一声,一杯酒下肚,眼泪就下来了,说:“大哥、大妹子,我昨晚一夜没合眼知不知道?大妹子人好啊,信任我,我浑啊,差点就……”
洪梅和老公一起捂住他的嘴,叫道:“喝酒、喝酒!”
大年初一,在冲天而起的鞭炮声中,洪梅、老公和那男人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酒。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