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

　　香宁路派出所是全国优秀派出所，这天，有好心人把一个走丢的男孩送到所里，男孩五六岁，不会写字，说一口谁也不懂的方言，不知他姓甚名谁。正巧，省电视台一个摄制组正在这里采访，准备拍摄一部反映警民关系的纪录片。男孩的出现，让一心要拍出一部好片子的电视台导演眼前一亮，当场拍板：就拍送这个孩子回家的过程，片名叫《情满回家路》。

　　为拍好这部片子，地方领导亲自批示，一定要快速、安全地把男孩送回亲人身边。经研究，送孩子回家的任务，落到了女警官叶子娇肩上。

　　叶子娇自己有个五岁的女儿，接到任务后，她把男孩接回家，为他理发、洗澡、换衣服，让他和自己女儿一起吃睡玩耍。在专业摄像机镜头前，两个语言不通的孩子很快结成了好朋友，留下了许多逗趣、天真的画面。

　　怎样才能找到男孩的家？叶子娇决定从他的口音入手，寻找突破口。她认识一个女大学生，是学方言专业的，这天，她带着男孩，后面跟着摄制组，去师范大学向人请教。

　　说来也巧，男孩说的话，女大学生一听就懂了。她是贵州人，而男孩说的恰巧是她的家乡话。

　　两人交流了好一会儿，女大学生告诉大家，男孩今年六岁，叫余朋朋，家住“岩坡寨”，妈妈早死了，他是和爸爸来这个地方玩耍时走散的。他爸爸叫余维基，家里就他跟爸爸两个人。

　　这些重要的情况令叶子娇兴奋不已，向上级请示之后，她立即和余朋朋家乡的公安机关取得了联系，请他们根据线索协同查找，尽快让余朋朋回家。

　　几天后，消息来了，岩坡寨找到了，但余维基自从上次带儿子外出后，就不知去向，联系不上。地方领导很关心这件事，特地找来叶子娇，问道：“那个岩坡寨，属于哪里管辖的？”

　　叶子娇说了地名，领导笑了，说：“巧了，那地方的一把手，去年和我一塊儿去中央党校学习，我俩还是室友呢！”说完，他当即操起电话，联系上了对方，寒暄几句后，他说：“喂，老伙计，有件事想麻烦你大领导过问一下……”

　　十有八九是这个电话使上了劲儿，三天后，叶子娇就得到通知：余维基已经回到了岩坡寨，一切已安排妥当。上头命她及一名男警员，乘当晚火车，护送余朋朋回家，女大学生当翻译，摄制组随行拍摄。

　　火车行驶了一天两夜，于第三日清晨，抵达了中国西南部一座山间小城。岩坡寨所属的县政府派车在火车站接上他们，先去县招待所洗漱、吃饭、休整，然后送他们去岩坡寨。

　　车子跑了近三个小时，拐进了盘山公路旁的一个小山寨。余朋朋家位于寨中央，相当气派，高墙大院，石头大瓦房，屋里家用电器一应俱全。那个余维基，又老又黑又瘦，脸上皱纹密布，穿着身别别扭扭的旧式西装，还扎了条碎花领带，显得不伦不类。见儿子完好无损地回来，余维基抱着儿子哭得呼天抢地，伤心了好一会儿，接着又和叶子娇等一行人挨个握手鞠躬，谢声连连。余朋朋也掉了不少泪，然后他指着家里的彩电、电脑什么的，激动地嚷嚷起来。叶子娇问女大学生他说什么，对方告诉她，余朋朋说他太想看电视和玩电脑了。

　　因为要在天黑前赶回县里住宿，叶子娇只得和余朋朋告别。

　　养了这么些天，像亲妈一样照顾他吃喝拉撒睡，叶子娇和这孩子真混出感情来了。她抱着孩子哭了，临走前，又把1000块钱塞进了余朋朋兜里。

　　车子开出老远，余朋朋和他爸，还有一群乡亲，仍然在公路边向他们招手。导演在车上看了拍摄的画面，极为满意，他对叶子娇说，最迟本月内，《情满回家路》一定可以在省电视台播放，年内还要送中央电视台参加优秀纪录片展播和评奖。

　　再说岩坡寨，曲终人散后，余维基领着儿子回到了他们真正的家—寨南头两间东倒西歪的破石头房。刚才那座阔气的宅院是村长家，昨天镇领导来过，对村长说，明天人家送孩子来的时候，有电视台跟着拍摄，余维基家太寒酸了，让村长把自己家借给他冒充一下，再给余维基弄套好衣服包装包装。余朋朋知道这不是自己家，刚才一个劲儿问爸爸是怎么回事，叶子娇让女大学生翻译，被她机灵地搪塞了过去。

　　晚上，余维基带儿子去寨里的小饭馆，大吃了一顿红烧肉，他自己喝了足有一斤白酒。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日上三竿，余维基起来了，他叫醒余朋朋，把门一锁，领着儿子上了公路，拦了辆去市里的长途车。下午，在市火车站，他买了两张南下的火车票。

　　不久，火车来了，上面挺空，没多少人。余维基带着儿子找到座位，坐好，从兜里掏出一瓶烧酒，拧开盖，美美地呷了一口……

　　原来，余维基是个酒鬼，老婆死后更是无酒不欢。他挣的那点儿钱，买酒喝都不够，哪还养得起儿子？上回他把儿子扔在北方一座城市，谁知被人送回来了，这回他打算把儿子扔到南方去，扔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去，让他们想找也找不回来，而且，他自己这一去也不打算再回来了，活着喝到死算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想到这里，他得意地笑了笑，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

　　这时，有人在讨论报上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说：“你说世上哪有这样的父母？自己生孩子自己卖，把这当成营生在做了。”

　　余维基歪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中忽然一动，他暗暗骂自己：余维基啊余维基，你傻啊，这哪是儿子，这是钱啊！于是，一个新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萌生了……

　　余朋朋坐在余维基边上，却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紧紧握着爸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