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光

　　国庆节那天，我乘长途车返回老家，傍晚途经县城时，好不容易在一家小旅馆找到住处。这时，一位戴眼镜的小伙子也来投宿，可是已经没有空房间了。我看他长得慈眉善目的，又很着急的样子，便对他说：“我住的是双人房，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住，住宿费一人一百。”

　　小伙子喜出望外，当即给了我一百元，连声说着谢谢。

　　很快，我们俩进了房间，聊了起来。小伙子自我介绍说，他叫周小伟，是杭州人，来广西出差，顺便要去蒙山县一趟。

　　一听蒙山县，我有点兴奋，那正是我的老家。我便问他去干什么，周小伟却长叹一声说：“唉，我被一个蒙山人骗了。”

　　原来几个月前，有个自称王恩的年轻人跑到周小伟的单位诉苦，说他是广西蒙山县人，来杭州打工，不料工厂倒闭，他想先回老家，可车票还没买，钱就被人偷走了，所以想求周小伟和他的同事借他一点回家的路费。

　　周小伟看王恩这么可怜，当即就借了五百元给他。王恩记下了周小伟的姓名地址，又留下了自己的详细地址，千恩万谢地说他一回到蒙山就马上汇钱过来。

　　王恩走后，同事们都说，那家伙八成是个骗子，周小伟上当了。周小伟开始还不以为然，可两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汇款寄过来。这时，周小伟的女朋友也知道了此事，她本来就嫌周小伟穷，现在又觉得他傻，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就提出要和他分手。周小伟心里难受极了，为什么好心没有好报?他做梦都想去找王恩，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个骗子，无奈路途遥远，无法成行。

　　巧的是，没过多久，领导正好派周小伟到广西出差，周小伟决定趁这次难得的机会，亲自到蒙山会一会王恩。

　　讲完自己受骗上当的故事后，周小伟问：“大哥，你老家是哪儿的呀?”

　　“我……”我为有王恩这样的同乡而羞愧不已，犹豫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说，“我是贺州人。”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周小伟就匆匆忙忙坐车去蒙山了。我已经谎称是贺州人，只好搭下一班车回老家。

　　我的老家在一个叫古带的村子，让我惊奇的是，我刚走进村口，就看见周小伟从我家里出来，幸好他没有看见我。

　　等周小偉走远后，我才猫着腰钻进自己的家，转身关上大门。母亲奇怪地问：“怎么鬼鬼祟祟的，像做贼一样?”

　　我小声说：“刚才是不是有个陌生人来我们家?我不想让他看见。”

　　母亲一下子警惕起来：“你前阵子是不是去过杭州，骗了人家五百块钱?”

　　我不高兴地说：“妈，您想到哪儿去了?我是那种人吗?”

　　母亲还是不放心：“那你干吗怕见人家?”

　　我只好把昨晚的事告诉了母亲，当时以为蒙一蒙周小伟就过去了，万万没想到他会找到古带村来。难道那骗子在我们村?

　　我们村确实有姓王的，而且是个大家族，最少有一百多人。我和母亲把王家的男人仔细想了好几遍，也没想出一个叫王恩的。不过村里好多年轻人我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那骗子是不是王家人，还不能断定。

　　我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就怕让周小伟撞见。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正想出去探探，周小伟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又来我家了。我猝不及防，在院子里和他撞了个正着。

　　周小伟好像撞见鬼似的，惊得目瞪口呆，指着我语无伦次地问：“你……你不是说去贺州吗?怎么在这儿?”

　　事到如今，我只好实话实说：“这里是我的家，昨晚我实在不想跟骗子做同乡，才骗你说是贺州人。”

　　周小伟伤心地说：“我已经够倒霉了，你们还骗我。难怪我挨家挨户找了个遍都不见王恩，肯定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我发誓说：“只要王恩在古带村，我就是挖地三尺，也帮你把他找出来。”

　　我当即带上周小伟，重新到王姓人家里查找骗子。每到一家，我都请他们把户口簿拿出来给周小伟看。很快，所有人家都检查完了，就是没有一个叫王恩的。

　　我想了想，觉得“王恩”这个名字肯定是假的，骗子不可能留下真实的姓名和地址，也许那骗子根本不是蒙山人，说不定他就在杭州。

　　我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周小伟，不料，他一听就火了：“我们杭州人很少有知道蒙山县的，更不知道古带村，那骗子怎么可能是杭州人呢?我敢肯定，他即使不是古带村人，也是附近村子的人，至少是蒙山县人，否则不可能给我留下这么具体准确的地址。”

　　周小伟的分析不无道理，那家伙八成就在附近。

　　此后一连三天，我带着周小伟到附近几个村子去，挨家挨户地请每户人家的小伙子出来，让周小伟辨认。我想，如果哪家的小伙子不敢出来跟周小伟见面，那就值得怀疑了。可凡是我们走到的人家，小伙子都很爽快地出来了，结果我们还是一无所获。

　　三天后，周小伟要回杭州去了，我送他到县城上车。分别的时候，我安慰他说：“别灰心，你走后，我继续帮你找那个骗子。”

　　周小伟动情地说：“杨大哥，给你添麻烦了。老实说，我原来对蒙山的印象很不好，是你让我看到蒙山也有好心人。”

　　送走周小伟后，我一边回家，一边设想周小伟回到杭州后的情景。最让我担心的是，周小伟的女朋友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跟这个好心的“傻瓜”分了手，那就太遗憾了。

　　怎样才能帮帮周小伟呢?我想了又想，决定做骗子的替身，以王恩的名义给周小伟寄钱，那样周小伟立刻就从傻瓜变成了大好人，旁人会对他刮目相看，女朋友也不会瞧不起他了。

　　这么一想，我赶紧折回县城，直奔邮局。我向营业员要了一张汇款单，为了让周小伟在女朋友面前扬眉吐气，我决定多寄两百元，并在附言栏写道：“周大哥，我大病了一场，所以汇款迟了，多寄两百以示歉意。”

　　最后，我在汇款人姓名那一栏，很不情愿地写下“王恩”两个字，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忘恩负义。

　　我将填好的汇款单和七百块钱递进窗口。营业员女孩看了看汇款单，惊讶地说：“咦，怎么接连有两个王恩来汇款?”

　　我听得一头雾水：“两个王恩?还有一个在哪儿?”

　　女孩说：“刚才有个男人来寄钱，也叫王恩，不光汇款人的地址跟你的一模一样，连收款人的姓名和地址，都跟你写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寄五百元，你寄七百元。”

　　难道王恩真的来寄钱了?我太想见见那家伙了，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王恩呢?他在哪儿?”

　　女孩说：“他刚刚出去，往邮局旁的车站那边走了。”

　　我暂时不寄钱了，转身就往车站跑。只跑了几十米，我就看见周小伟在前面低着头赶路。

　　我追上去，惊讶地问：“小伟，我看着你上车的呀，怎么还在这里?”

　　周小伟叹了口气，说：“上了车我才想到，其实我可以自救的，所以我又下了车，来到邮局，刚刚用王恩的名义给自己汇了五百元。”

　　我一下子呆住了，心里特别难过，自己给自己汇款，这是多么让人心酸的事啊!我情不自禁地握住周小伟的手，说：“小伟，我们蒙山人让你受苦了。”

　　周小伟趁势抱了抱我，拍着我的肩膀说：“一切都过去了，我要感谢那个骗子，是他让我认识了你这位好心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