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的悲欢离合,凝聚着超越生死的血脉浓情。无论多少坎坷、多少苦难,都改不了他做人的根本,因为,苍天有眼……
1. “世上还是好人多”
有对江西夫妻的儿子被人拐走了,他们心急火燎离开家寻儿子,因为没有钱,就一路乞讨着,一直寻到湖南,连病带累再也走不动了,就在一个叫土家坳的地方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40年,村里人喊他们石公公、石婆婆。
这天快到晌午时,石婆婆去喂猪,没走几步,突然脑壳一晕,两眼发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头碰在食槽角上,鲜血“汩汩”地流出来。石公公在地里左等右等不见石婆婆来送饭,只好卸了犁,牵着牛回家,发现了躺在地上的石婆婆,赶紧背起往村医韩树林家里赶,韩树林急忙救治,石婆婆这才醒过来。韩树林对石公公说:“幸亏您回得早,再迟回一会儿,石婆婆就没命了。”这句话把石公公吓得半死,到了晚上,石公公狠狠吸了几口烟,对石婆婆说:“我想把‘水牯子卖了!”“水牯子”是石公公养的水牛,全靠它犁田。石婆婆瞪着眼睛问:“卖掉‘水牯子,怎么犁田啊?”石公公说:“不犁了!我犁了四十几年的田,烦了!以后我专心在家种芋头,这房前屋后的地随我种。”石婆婆知道老伴是担心自己再次发病时旁边没人,她想了一阵子,说:“你硬是要卖,我们家‘水牯子最少得卖1000块。”石公公说:“那当然,1000块少一分也不卖。卖了牛,我要带你到县里的大医院去看病,你脑壳一晕就倒地,不是好耍的。”
第二天大清早,石公公牵着牛到了山上,让“水牯子”吃了最肥最嫩的草。放完牛回来,石婆婆已做好了饭,备好了干粮和水。
吃好早饭,石婆婆把钱罐里的钱全部倒出来,放在石公公的包袱里,嘱咐说:“老头子,你要是饿了,记得拿钱买包子吃啊。”石公公点点头,背上包袱,轻轻摸着“水牯子”的背,说:“‘水牯子啊,你要争点气,卖个好价钱,好给婆婆治病,啊?”说完,牵着“水牯子”上了路。
土家坳没通汽车,要走二十里山路才能到柏油马路上搭进城的车,“水牯子”也许是知道了主人要卖掉它,心里不舒服,走得特别慢,石公公舍不得打它,只好随“水牯子”慢腾腾地走,一直走到近晌午,才走到柏油路上。
踏上柏油路,石公公把“水牯子”牵到水沟边,对“水牯子”说:“去喝饱水吧,多吃点草,等会我们搭车到县里去,在车上就没有水喝了。”“水牯子”好像听懂了主人的话,慢慢把身子探下去,先打个滚把全身浸湿透了,然后“咕噜咕噜”喝起水来,喝完就使劲吃着草。石公公看着“水牯子”吃草,他也感觉饿了,解开包袱,拿出一个烧饼吃起来。
人和牛的肚子都饱了,石公公就牵着“水牯子”到路上去拦车,但来的几趟都是客车, “水牯子”不能进,又过了好久,总算来了一辆农用车,石公公马上站到路中央挥手拦车,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来,石公公着急地问:“师傅,搭个车好吗?”
“您到哪里去啊?”
“我到县里去。”
司机为难地说:“我这车只到前面三叉湾就不走了。您老一大把年纪牵着牛到县里干什么啊?”
“我要去县里卖牛,我从土家坳过来,你看牛都快晒晕了,这可如何是好呢?”石公公急得直摸他的脑袋。
司机抬头看了看水牯子,也替石公公为难起来:“天这么热,搭个便车不容易啊。”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对石公公说:“您老看这样行不?等我在三叉湾把货卸了,我送您到县里,如果我能从县里带回货,这趟您就白坐,如果带不到货空车回,您就给10块油钱,可以不?”
石公公马上答应下来。
农用车开到县耕牛交易市场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石公公把“水牯子”牵下车,便从包袱里掏钱给司机,司机朝前看了看,说:“您老等一等。”这时走过来一对青年男女,问司机:“我们有夹板要拖到三叉湾,去不去?”
司机连忙说:“去,去!”又转身对石公公说:“您老卖牛去吧,我来生意了,不收您老的钱。”
石公公惊喜得张大了嘴巴,对“水牯子”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水牯子”也跟着“哞哞”叫了两声。
2. “你这话我爱听”
膘肥体壮的“水牯子”是耕牛交易市场最抢眼的牛。石公公刚把牛牵进交易市场门口,就过来一位胖胖的农民,这个人围着“水牯子”转了几个圈,问:“老人家,这牛卖什么价钱啊?”石公公先伸出一个指头,再伸出三个指头,胖子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1300?贵了,贵了,这个数卖不卖?”他把大拇指和食指同时伸出来,石公公也摇着头,说:“不卖!我这‘水牯子你看看,这皮毛多光顺,筋骨多强!它跟着我犁了四五年田,从来没趴下过。”
“牛是头好牛,但我只能出这个价了,也是图个吉利,你发我也发。”农民又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在石公公面前扬了扬,见石公公不松口,他想走又舍不得。
这时,旁边一个拿扁担的也凑了过来:“老人家,这么好的牛怎么舍得卖啊?”
石公公叹了口气说:“唉—是舍不得啊,可我要钱给我老婆子到县里看病,她总是脑壳发晕,一晕就倒地,再不看不行了啊!”
拿扁担的问:“你崽女呢?”
石公公摸了摸“水牯子”的头,说:“这就是我的崽,要是有崽女,我还卖什么牛啊?七十多的人了。”
拿扁担的感慨说:“啊?您老七十多了还劳作?”先前那胖子见拿扁担的和石公公越谈越投机,生怕他抢先买走了牛,连忙在石公公跟前伸出一个指头,说:“老人家,1000块行不?您总得让我还个价不是?”
石公公看了看胖子,想了想说:“行!那就1000块,整数!”胖子高兴地从口袋里掏钱,“哗啦啦”数了10张大钞给石公公。石公公接过钱,一张张照过水印验了真伪,把牛缰绳交给了胖子。胖子牵着牛正准备离开时,石公公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拦住,问道:“这位兄弟,我还想问问你,你买这牛干什么用啊?”
胖子一听,马上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我大儿媳妇刚给我添了个宝贝孙子,小儿子又考上了大学,北京大学啊!我们村自古以来只出了他这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大喜啊!您老人家说说,这么大的双喜临门,不杀条牛怎么行?”
石公公一听,脸上立即露出难看的神色,他双手握着胖子牵缰绳的手,用乞求的声音说:“这位兄弟,你还是把牛退给我吧。你家双喜临门,按理说是应该把牛卖给你,可……可这‘水牯子它是我的崽啊,你要杀它,就是杀我的崽啊!”
胖子愣了半天才醒悟过来,咧嘴一笑:“哟呵呵,你这老人家对一条牛这么有感情,你这样一说,我怎么下得了手杀它哩,我想买也不能要了。”说完,就把缰绳交给了石公公。
石公公连忙把钱还给了胖子,胖子接过钱验过后就离开了。临走时,他朝石公公呵呵一笑,石公公也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石公公这才看到旁边还一直站着个牵孩子的矮个子,这矮个子见胖子走了,就走过来对石公公说:“老人家,您这牛是头好牛啊!”石公公看了看矮个子,说:“是啊,力气大着呢,跟了我四五年,犁了数不清的田,从来没趴下。”
“可惜我今天带少了钱,不然我就买下它,种田人得有头好牛啊。”矮个子围着“水牯子”转了两圈,摸着它,恋恋不舍。
“这位兄弟是个真正作田的!”石公公说,“这大热天带着娃子出来干什么?莫晒坏了娃子啊。”虽然矮个子不是买牛的,可他这几句话说得好,石公公就与矮个子拉起了家常。
“带娃子到县里来看病啊,哪晓得这县里的大医院动不动就是要验血、照片子什么的,我只带了200块钱出来,光检查就花100,医生说要住院,要我明天再带钱来。”
“是啊,大医院看病太贵了。你娃子长得像条泥鳅,黑黑壮壮的,得了什么病啊?”
“唉—我这娃子苦啊,小时候打错了针成了聋哑,这回又在胳肢窝里长了个大疱疖,刚开始我没当回事,后来这娃儿每天都疼得难受,这才带他来看,医生说是淋巴啊肿瘤什么的,吓死人了。”矮个子叹着气,抬起孩子的右边胳膊给石公公看。石公公一看,这孩子腋窝里果真长了个鸡蛋大的疱疖,把他看得心里发疼,着急地问矮个子:“这如何是好呢?”
矮个子说:“今天是看不成了,只能先回去,明天带钱来住院。这不,我趁着车还没来,就顺便来这买个犁头回去。犁头不好使,牛要受累哩。”
“你这话我爱听!作田的人要懂得爱牛。”石公公又觉着和矮个子亲近了许多,他摸了摸矮个子的儿子,说:“你这娃子是白天晒多了太阳,你要让他晚上多出来,多吸收点地气。他这个疱疖,我看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火毒太重,积到一起就长成疱疖。你家有麻石没?”
矮个子憨憨地说:“麻石?我们那里是湖区,只有卵石。”
“要有麻石就好了,弄块上年头的麻石,让娃子清早起来坐在上面,麻石吸了一夜露水,凉凉的,吸火毒顶好了。我整天在太阳下犁田,也是火毒重,每天早上都会在家里的麻石上坐坐,比喝凉茶还见效。”
“真的啊?那我回去就找麻石。老人家就是懂得多,家有一老是个宝,要是我爹娘还在,这娃子就不会长这个疱疖了。”
“呵呵呵……”石公公被矮个子夸得不好意思起来,一股慈爱涌上心头,他又摸了摸孩子的头,突然想起来,就说:“对了,你没听说玉石桥的吴楚雷吗?他治疱疖那可是个能人,治好的疱疖只怕他自己也数不清。”
“吴楚雷?我也听过他的名字,只晓得他是个治疱疖的能人,就是不晓得他住哪里,您老知道不?”
“他住在玉石桥,在玉石桥卫生院上班,从三叉湾下车往右走,10里路就到了。你到三叉湾一问就晓得的,前两年我还找他治过疱疖哩。”
“那太好了,明天一大早我就搭车去。”矮个子很高兴,心疼地摸了摸孩子的脸,谢过石公公。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对石公公说:“老人家,您这牛太招人喜欢了,能不能给我留着?明天我一准带钱来买。”
“这—”石公公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有些偏西了,他有些为难,又不知怎么开口。
矮个子见石公公为难,又想了一会,对石公公说:“老人家,我今天只带了200块钱出来,给娃子看病、买犁头花得只剩下90块了,您看这样行不?我把这90块钱押在您这,您老把牛给我留着,我明天一早还要带娃子到玉石桥去,我给娃看完病就带钱到您家去牵牛。我真的太喜欢这条牛了,有了您这条牛,我还能再多种几亩地。”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零钱,要交给石公公。
石公公还在犹豫,矮个子另一只手又忍不住去摸“水牯子”,眼巴巴地望着石公公,石公公没有做声,只是眯着眼吸着烟,矮个子有些急了,他又取下背着的犁头,对石公公说:“要不,犁头也押在您这里?”
石公公没有接矮个子的钱,他又抬起孩子的胳膊看了一阵,说:“这位兄弟,你今天回去得赶快扯点水灯芯和车前草煎给娃子吃,这么大的疱疖,长在这个地方是耽误不得的。你家住得远不?贵姓?”
“我是南湖洲的,叫焦健康,回家要过两条河,要不是路太远,我这就想回家拿钱来买您老的牛。老人家,您放心,明天我大清早就出来,到县里再换车,估计午饭时可以到三叉湾,要不我先下车直接到您家,买了牛您再带我到玉石桥给娃子看病?我是真喜欢这条牛,作田的人遇条好牛不易呀!”
他们正说着话,矮个子身边的孩子却左手抱住右臂,突然蹲下了身子,脸上现出很痛苦的样子,过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待孩子站起身子,石公公说:“这娃子发起痛来这么难受,可不能再拖了。”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我家离三叉湾不远,你干脆今晚带着娃子住到我家去,明天一早就去找吴楚雷老中医,不用来来去去浪费车钱,还能让娃子少受苦。”
正在这时,一辆到三叉湾的客车正从交易市场门口经过,一个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朝石公公喊道:“石公公回去不?您老莫要误了车子!”石公公抬头一看,朝他挥挥手:“我这还有事,你先走吧。”回头又对矮个子说,“这就是到三叉湾的车,刚才喊我的是我们土家坳的村主任。”
“到您家去好是好,可这牛—”
石公公这才又想起牛,是啊,今晚矮个子要是住到土家坳,牛钱就拿不到了,他不由得喃喃自语:“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呢?”想了想,石公公又说,“健康,你们今天还是住我家去,你们先行一步,我牵着牛挡台农用车就跟过来,我家在土家坳第四个坳子,一问石公公大家都认识的。牛我一准给你留着……”
焦健康心里又是一阵温暖,望着眼前这位公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又看看手表,对石公公说:“娃子病成这样,还跟着我挤汽车,太吃苦了。要不这样,您老先把娃子带到您家,我这就赶回家拿钱,明天给娃看病也要钱。”
石公公见焦健康信任地把娃子交给他,心里也是暖暖的,一点头便答应了,说:“这样也好,干脆明天一早我带娃先到玉石桥找吴楚雷,你明天直接到玉石桥卫生院和我们会齐,再一起到我家去牵牛。娃儿早看早好早利索。”
焦健康高兴地点点头,说:“公公,那就这样说好了。我是搭村里大牛的农用车来的,跟他约好了四点在北门口会齐,眼看时间就到了,我这就到北门口会大牛去。”他又对儿子比比划划说了一会,意思是让他跟石公公走,明天他会来接的。
石公公听焦健康说他要搭便车回去,又关切地问:“你搭的是什么车?”
焦健康以为石公公年纪大了没听清,就说:“我搭的是村里大牛的农用车,他的车刚好来县里送货。”
石公公终于听明白了,猛地把牛缰绳塞到焦健康手里,说:“健康你怎么不早说呀,牵着牛坐不得客车,碰上个农用车好难的。你今天能搭上农用车,就把牛牵回去吧,‘水牯子也少受罪。你明儿带钱来就是。”
焦健康呆住了,拿着缰绳呆着没有动,石公公催他:“快去快去,莫让人家等久了,明天你要是来迟了,在玉石桥会不齐我们,记得到我家来把娃儿接回去。记住,我家在土家坳第四个坳,一问石公公别人都晓得的。”
焦健康把90块钱塞到石公公手里,说:“我手里只剩这些了,您老明天带娃看病时先用上,明天我带钱赶早来……”
3.“那人是个作田人……”
石公公牵着小孩下了汽车,接着又赶山路,这时太阳已经落了山,石公公摸了摸孩子的头,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烧
饼,说:“娃,吃点东西有力气,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回家。”说着,自己也拿了一个吃起来。
走了不到两里地,孩子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擦起了眼泪,石公公吓着了,忙俯下身子问:“娃,你这是怎么了?”孩子不说话,只用手指着脚板。鞋子进沙子了?石公公正要帮他脱下鞋子,孩子把脚一缩,双手抱着腿坐在地上不起来。
“哦,你是走不动了吧?”石公公连忙蹲下身,孩子便双手搭在石公公的肩上,石公公反手托住孩子的屁股,把他背了起来,石公公一边走一边埋怨自己:“我真是老糊涂了,让几岁的娃子跟着大人赶山路。”
小孩伏在石公公背上,边吃烧饼边咂着嘴巴。石公公背着孩子回到家时,月亮都升到天上了,石婆婆正要关门睡觉,见老伴回来了,连忙从石公公背上把孩子接下来,不停地问:“牛卖掉了?怎么还带个细娃子回来了?这是谁家的娃子?”
“先别问,待我洗了脸再跟你说。”石公公进厨房舀了一盆水端出来,先给小孩洗了把脸,就着那盆水自己也洗了一把,边洗边把白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石婆婆。
石婆婆听得张大了嘴巴,听完后马上起身去厨房,说:“我快快地做饭,可别饿着娃子了,吃完饭你们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去玉石桥哩。”
“我不饿,先洗个澡,你给娃子也洗个澡,把他那身衣服换下来洗洗。”
石婆婆连忙去打水,孩子顺从地让石婆婆脱光了衣服,站在石头台阶上让石婆婆给他洗澡。突然,石婆婆一拍巴掌,说:“我家没细娃子衣服,拿什么给他换洗啊?”
石公公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大褂,说:“就一个晚上,凑合着穿我的吧。” 石婆婆说:“晚上凉着哩,孩子不穿裤子会凉了肚子的。”她匆匆给孩子穿上大褂,对石公公说:“你们先吃饭,我去树林家借条山娃的裤子过来。”山娃是村医韩树林的儿子,住在前山坳里,石公公就吩咐老伴说:“你顺便把树林请来看看,这孩子腋下长了个疱疖,只怕他今晚上要发痛哩。”
石婆婆走进韩树林家,把来意给山娃娘一说,山娃娘立即进屋拿了一套山娃的衣裤给石婆婆,石婆婆正欲转身,山娃娘却叫住了她:“石婆婆哟,这事有些靠不住啊,我听说有些丧良心的爹娘,会把得病的孩子丢给别个的。石公公他该不会是受了骗吧?”
一句话把石婆婆提醒了,她带韩树林一起回家后,就把山娃娘的话跟石公公说了一遍,石公公一听就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说:“莫瞎讲,那人一看就是个好人,是个作田的人。”
韩树林抬起小孩的胳膊一看,摇着头说:“这种疱疖不好治,弄不好要死人的,到这样子已经拖不得了,得赶紧找玉石桥的吴楚雷治。”
石公公说:“我明天一早就带这娃去玉石桥,我是怕他今晚发痛,你看看有好法子没?”
韩树林给了石公公两粒止痛药,说:“今晚上这孩子要是痛得厉害,就给他吃。”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石公公就背着小孩上了路,上午八点多,他们到了玉石桥卫生院,一问,吴楚雷死了快半年了,卫生院的人说:“疱疖生在这个地方,少见。你到县里去找吴楚雷的女儿吧,吴楚雷把他治疱疖的秘方和绝招都传他女儿了,他女儿现在和丈夫在县里开诊所。”
“这如何是好?”石公公急得团团转。这时,那娃子又用左手护着右臂,痛得蹲在地上,看到娃子这个样子,石公公就对娃儿说:“我们不等你爸了,先去县里找到吴楚雷女儿,替你治好疱疖再说。”
他们赶到县里已是下午两点,石公公给每人买了个包子吃了,就沿着街道一个诊所一个诊所地找吴楚雷的女儿,可问了一家又一家,全都不是,眼看天都快黑下来了,石公公看见县中医院旁边有个“辉强诊所”,就对娃子说:“我们就到这个诊所看吧。”
诊室里坐诊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医生,她检查一番,让小孩坐到椅子上,让石公公帮着抬起小孩的胳膊,她边摸小孩的疱疖,边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小孩只是瞪着眼睛望着女医生,一句话也不说,女医生又问了一句,小孩还是不说话。
石公公说:“医生你别问了,这娃子是个哑巴,他爸爸把他托给我,我带他来找吴楚雷的女儿,找了大半天也找不到,只好到你这里。”正说着,石公公突然意识到这样说不妥,连忙补充说,“我并不是说你的医术不好,只是吴楚雷的医术太高了,他那手,没有不能治的疱疖……”
石公公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女医生左手抓住小孩的肩膀,右手突然一使劲,手里藏着的手术刀一下就把小孩的疱疖割开了,只见一股带血的脓液迸溅出来,女医生又一使劲,将小孩疱疖里的脓全部挤干净,把一块黑糊糊的膏药“啪”地贴在伤口处,又缠上几圈纱布。
一番处理后,娃子不那么痛了,他用手背擦干泪水,石公公慌忙把他抱到怀里坐着。女医生对石公公说:“他刚开了刀,还得打针消炎。”
“好,好……”石公公边用袖子给娃子抹着脸,边让女医生给孩子上了吊针。他又接着问女医生:“医生,要多少钱啊?”
女医生笑了笑,将三服中药和一叠膏药用塑料袋装好,交给石公公,说:“您老记得每天给娃子换一张膏药,别进水,贴完这7张膏药就会好的,3服中药回去就煎给娃吃,一天一服,每服煎两回。”
石公公接过药袋子,小心地问:“要多少钱啊?”
女医生又笑了笑,说:“不要钱!老人家。”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石公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医生开心地笑着说:“老人家,您这么看得起我爸爸,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不收您老的钱!”
石公公听不懂了:“你爸爸?”
“我爸爸就是吴楚雷啊!”
“啊哈哈……”这回石公公真是开心了,他抬起头看着“辉强诊所”里的一切,嘴里不停地说:“好哇……好哇……你爸爸是个能人啊,你爸爸有了你,真好哇……好娃子……”
治了孩子的病,石公公又开始惦记焦健康了,他不停地对孩子说:“你爹只怕在我家等急了呢。”带着娃子急急地往家赶,等他赶回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钟,还没进门,石公公就喊开了:“健康,健康—”
屋里没有人回答,只有石婆婆出来,从石公公背上接下孩子,说:“怎么才回来啊?你把我家地址讲清楚没有?娃他爹只怕是找错了地方。”
这时,韩树林正好来石公公家说事,听说焦健康没来,不敢告诉石公公多半是受了骗,只是问:“那人说了他住哪里没?孩子病也治好了,要不,我们将孩子给他送回去?”
石公公一摸脑袋,说:“他只说了是南湖洲的,好像还说要过河,他叫焦健康,这名字倒是好记。”
韩树林也摸了摸脑袋,说:“那个地方我晓得的,我有个表姐在洼河镇那边,我听她说起过,的确要过河渡水的。这样吧,我明天就到我表姐家去,到那里去找找那个人。天气热,娃子刚开了刀要休养,还是找到了再带娃子去。”
第二天一早,韩树林就匆匆赶往洼河镇去了。
晚上七点多,韩树林回来了,对石公公说:“石公公,您老的910块钱是要不到了,那人根本就是骗您的,那里根本就没有叫焦健康的人。这小孩是个聋哑残疾,那人把包袱甩给您,还骗了您一条牛。”
石公公摇摇头,说:“不可能!那人一看就是个好人,是个作田的人,他不是那种人!”
韩树林叹了一口气,说:”这牛市,真多事!”
4. “我娃子得上学……”
没有钱给石婆婆看病,可石婆婆的脑袋这几天不仅不发晕,还成天乐呵呵地笑。别人问她:“石婆婆,您捡了金元宝吗?这么高兴的。”石婆婆连连点着头,说:“比金元宝还金贵呢,我现在有孙子了。”原来,石婆婆对石公公被骗之事不但不痛心,反而认为那是菩萨看在她40年前失去了儿子的分上,赐给她一个孙子。因为他是石公公用910块钱换来的,石婆婆就给孙子取了个名字,叫“石久一”。
石久一刚开始觉得挺新鲜的,石公公又替他治好了疱疖,那两天他总是乐呵呵的,但后来一直没见爹来接他,就整天愁眉苦脸地往坳口张望,好几个晚上不吃饭,直抹眼泪。石婆婆呵护心肝尖一样地陪着他,宠他,石公公带着他坳前坳后满山走。虽然想到爹这么久还不来接,很让他伤心,但他慢慢开始喜欢土家坳,喜欢石公公和石婆婆了。
土家坳的人见石婆婆高兴,也都替她高兴,老两口找了一辈子的儿子,总算有了个孙子,也是大好事。于是,韩树林牵头,全坳子的人家每家兑了份子钱,为石公公、石婆婆贺喜。也是巧,韩树林把兑来的钱一清点,不多不少正好910块。
有了这些钱,石公公就想带石婆婆到县里去看病,但石婆婆说:“不行,不行,这钱只能花在久娃子身上,我脑壳发晕都几十年了,老毛病治不好的。你还是用这笔钱去请个师傅,让久娃子学门手艺吧,将来我们死了,他有门手艺就有口饭吃。”石公公沉默了一会,说:“那就等把地里的芋头卖了,再到县里给你看病。我想请谭木匠收久娃子做徒弟,学艺学得早,将来能成个大师傅。”
中秋节到了,石公公从小卖铺里买了一盒月饼,提上两瓶二锅头,带着石久一到了谭木匠家里,谭木匠一见石久一,就乐呵呵地给了他一个月饼,当石公公把拜师的事提出来后,谭木匠哈哈一笑,说:“要得,要得,石公公呀,哑巴做木匠是最合适的,因为木匠干活不说话,东家不嫌弃,您老找我这个师傅真是找对了。”听谭木匠这么一说,石公公乐了,赶紧示意石久一给谭木匠下跪。
谭木匠从里屋搬来一把太师椅,端端正正摆在堂屋中央,挺直身子坐了,石公公等久娃子跪下后,弯着腰从后面将石久一双手抱拳,举过头顶,认认真真给谭木匠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谭木匠拧开二锅头,往两个杯子各倒了一点儿酒,石公公双手端起一个杯子,举过头顶,低着头,说:“娃子不能说话,我来替他说,师傅在上,石久一喝了这杯酒,就是您的徒弟,日后好好跟着师傅学艺,学成之后,永远不忘师傅恩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完就把杯子端到石久一嘴边,石久一一仰头就把那口酒喝下去,喝完后马上伸出舌头做出难喝的样子,把谭木匠和石公公都逗笑了。
因为年纪小,石久一只能先学点打墨线、使刨子的小活,其他的时候就站在师傅旁边看。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年。这天,谭木匠的岳父去世,他要去奔丧,给石久一放了几天假,石久一又回了土家坳,山娃见了,就到石公公家找石久一玩,手里拿着一本连环画。石久一看到连环画,就给山娃做手势,石公公见山娃看不懂,就说:“久娃子想看你那本画画书。”山娃听了,一把将书藏在身后,说:“这是我找同学借的书,他又不认得字,怎么看?”石公公说:“他虽然不认得字,可他能看那些画儿啊。”
“画儿?”山娃子“扑哧”一笑,把那本书递到石公公面前,说,“石公公,这是孙悟空打妖怪的书,不是画儿呢,只有读了书的人才看得懂的!”一句话把石公公说得心酸,他蹲下身子求着山娃说:“山娃子,把你的孙悟空打妖怪的书借给久娃子看一夜,就看一夜,行不?明天公公给你做一个蝈蝈笼子。”山娃这才把书递给石久一,石久一接过书,像饥饿中的人见到了包子,忘记了玩耍,一直捧着那本书,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石公公看着娃子这个样子,马上做出了一个决定:送他上学读书!
这天,石公公提上家里的黑母鸡,翻过两个山坳,来到土家坳唯一的“土家小学”,找到何校长,石公公把石久一的情况跟校长一说,校长为难了:“石公公啊,他要是只是不能讲话还好办,他耳朵也听不见,怎么听课啊?”石公公把老母鸡往校长房里一放,说:“我就是冲我娃儿听不见才来找你的,要是个正常人,我提个母鸡来干什么?这母鸡一天一个蛋,准着呢!”
校长呵呵笑着,说:“瞧您老说的,黑母鸡您提回去,这孩子我是真的没法教。”石公公一听,呆呆地望了校长足足一分钟,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校长面前,说:“校长求求你,我娃子可怜,他得上学啊!”这下慌得校长连忙将石公公扶起,边扶边说:“您老莫折我的寿,您老莫折我的寿。娃儿的事,我来想办法。”
当天下午,石公公把石久一送到了学校,校长摸了摸石久一的头,正要说话,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恐惧的尖叫,原来,学校的教室年久失修,最西边的那堵墙裂开一个口子,正在“哗啦哗啦”往下落砖块,幸好是下课时间,同学们都在教室外面,看到这情景都发出刺耳的尖叫。校长到外面看了情况,布置一番回来,高兴地对石公公说:“太好了,刚才外面尖叫时,这娃就朝尖叫处张望,说明他还有一点点听力。”石公公却摇着头,说:“老师又不能像刚才那样尖叫着上课,这点听力有什么用啊。” 校长说:“不,石公公,我有办法的。”
两天后,何校长来到石公公家,大声说:“石公公,久娃子呢?”石公公忙把石久一带到校长面前,何校长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助听器,往久娃子耳朵里一塞,稍稍提高点声音,喊:“石久一同学—”石久一马上抬起头,望着校长,咧着嘴笑。
5.“好人有好报……”
石久一终于可以坐在教室里听课了,教他的是位年轻的女老师,叫刘艳,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她很喜欢这里的孩子们,还给石久一开小灶,教他学着看口型、结合发音来学习,石久一很快学会了看书写字,成绩也慢慢跟了上来。
这天,有个客人来看刘艳老师,这客人叫焦朝阳,是刘艳老师读师范的同学,也是她的男朋友,很会唱歌。刘艳把焦朝阳带到班上,让焦朝阳教孩子们唱歌。
焦朝阳教孩子们唱了“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就变成美好的人间”,他边唱边看着讲台下一张张孩子的笑脸,突然,他看到石久一,眼睛盯在石久一的脸上不动了,石久一也死死盯着焦朝阳,要不是刘老师也站在讲台边,看他那样子一定早跑到讲台前去了。一下课,焦朝阳就奔下讲台,一把抱住石久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艳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过了许久,焦朝阳才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哭着说:“这是我弟弟。”
刘艳大吃一惊:“你弟弟—”
焦朝阳接着说:“我弟弟两岁时发了场高烧,被医生打错针变成了聋哑人。去年夏天,弟弟腋窝里长了个疱疖,我爸爸带着他到县里看医生,回来时搭的是人家拖货的农用车,因为回得太晚,农用车没赶上汽车渡船,就搭了一条私人的划子,划子到了河中央,一个大浪把划子打翻了,车子沉到了水里,我爸爸不会游泳,和司机一起被淹死了。当时车上还拴着一条牛,是那条牛拖着车子游到岸边,车里只有我爸爸和司机,但没有我弟弟,我们都以为弟弟被水冲跑了,想不到他被人救上来带到了这里。”焦朝阳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伤心,又哭又笑。
焦朝阳和刘艳一起随石久一来到石公公家,石公公、石婆婆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低着头擦了好久的眼泪。石公公叹了一口气,说:“我就说嘛,健康一看就是个作田人,是个好人!”过了一会儿,石公公又说:“韩树林去找过你们啊,怎么没找到呢?”焦朝阳惊奇地说:“您老还去找了我们啊?我家住在与益阳搭界的南湖洲,听说洼河镇那边有个地方叫蓝湖冲,是不是弄错了?”
石公公这才明白当初韩树林把“南湖洲”与“蓝湖冲”弄错了,也正因为这个差错,久娃子才能在自己身边呆一年多时间,把他养得比亲孙子还亲。想到久娃子就要跟哥哥回去了,石婆婆一直低着头不做声,一边伤心地流着泪,一边杀了家里的那只黑母鸡,到灶屋给客人做饭。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石公公一个劲往焦朝阳和刘艳的碗里夹菜,不停地劝他们多吃点。细心的刘艳看见石公公的眼睛湿湿的,石婆婆也坐在灶屋抹眼泪,就悄悄把焦朝阳拉出来,说:“你瞧见两个老人的样子没?为了久娃子能上学,石公公都给校长下了跪,他们多疼你弟弟啊!两个老人身边又没得个后人,要不就把你弟弟留下来吧。再说我在这里,对他也能有个照应。”焦朝阳点点头,说:“我这就回家跟我妈说去,我妈要是知道我弟弟还活着,高兴都来不及,要是再知道公公婆婆这么舍不得,她一定会同意的。”
刘艳连忙走进屋,把焦朝阳的话对石公公说了。石公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看着刘艳,刘艳就把焦朝阳的话又说了一遍,石公公连忙站起来,朝着灶屋大声喊道:“老婆子,快出来!他们说不带走久娃子了,他们说要让久娃子留下来了!”石婆婆听见,连忙磕磕绊绊从厨房跑出来,说:“久娃子不走了啊?久娃子真的不走了啊?”
几个人又在桌子前坐下,焦朝阳担心两个老人太激动,便转了个话题,问石公公:“您老的话怎么有江西口音啊?”
石公公好奇地问:“你怎么连我的江西口音都听得出来?”
焦朝阳说:“按理说我也算个江西人,我父亲小时候被人从江西拐卖到湖南,他长大后回江西找过好几回,前几年还带着我一起去江西找过,就是找不到。唉—”
石公公忙问:“你知道你父亲是江西哪个地方的人吗?他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父亲被拐时年纪小,只记得好像是湖口的,您老不是见过我父亲吗?他今年46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熬过去了,可……”焦朝阳又要落泪了。
石公公一听焦朝阳说他父亲是湖口的,今年46岁,激动得猛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打着颤,问:“你父亲左脚的脚板心是不是有块铜钱大的胎记?”
“是啊,我父亲脚板心有块胎记,您老怎么知道?”
石婆婆听到这里,手中的饭碗“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一手抱住石久一,一手抱住焦朝阳,哭道:“我的孙子啊—我嫡嫡亲的好孙子啊—”然后又磕磕绊绊地跑到屋外的台阶上,坐在地上,对着天上哭着喊:“我的崽啊—我可怜的崽啊—”
石公公也哭着喊:“崽啊,爹娘找了你40年,你咋就只让爹见一面,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呀!”
焦朝阳突然明白过来,他跪在石公公、石婆婆跟前,抱着公公、婆婆的双腿,喊着“爷爷、奶奶”,号啕大哭。
几天后,焦朝阳带着妈妈来到土家坳,失散了40年的一家人又团聚了。焦朝阳想把爷爷、奶奶接到南湖洲去住,可石公公、石婆婆舍不得住了40年的土家坳,更不想刚熟悉了环境的久娃子再换个陌生的学校。还是刘艳有办法,她红着脸对焦朝阳说:“你要是真想和我结婚,就调到土家坳小学来,我们跟爷爷、奶奶和弟弟住在一起。”焦朝阳的妈妈听了,也对石公公和石婆婆说:“爸、妈,健康他走了,我一个人也很孤单,我这就回去把那边的房子和田地处理了,也搬到土家坳来,跟你们住在一起,好不好?”石公公、石婆婆看着自己家的三代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使劲地擦眼泪……
(题图、插图:杨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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