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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米子糖

时间:2023/11/9 作者: 今古传奇·双月号 热度: 15477
齐家兰 湖北省远安县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散文、小说发表在《新作文》《湖北文化》《沮漳文学》等杂志。

   小时候,最盼望的日子,莫过于过年。每当进入腊月,我就开始扳着指头天天数,眼巴巴地盼着年来。有时数急了,就忍不住在母亲做家务活儿时,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她从屋里走到屋外,缠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追问:“妈!妈!还有几天才过年啊?”母亲一边做事,一边哄我说:“兰儿听话,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其实母亲知道我心里的小九九,是惦记着她做的米子糖。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村的孩子是绝对没有钱买糖吃的。为了让我们全家吃上糖,母亲会在临近过年时,亲手做一缸米子糖,让我们解馋。米子糖几乎满足了我童年时代对所有美食的欲望。所以,幼时的我,巴不得天天过年。

   制作米子糖,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得先熬糖。我们家劳动力少,人口多,粮食往往不够吃,更不用说拿粮食来熬糖了。怎么办?母亲就从山上采回一种野果(俗称刺果子),加上一些红薯,一起来熬糖。

   熬糖的工序复杂,而且特别耗时。记忆中,母亲要是决定哪天熬糖,早上天麻麻亮就要起床,一直忙到深夜。熬糖前,先要把刺果子和红薯清洗干净,用锅充分煮熟,捣成烂泥状,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干麦芽搅拌进去发酵。发酵时,要确保温度适当。温度过高,就把麦芽烧坏了,出不了糖;温度过低,发酵太慢,耗时太长。等发酵好后,把糊状的红薯和刺果子一起用瓢舀进一个大大的包袱里面。包袱往往吊在厨房里的横梁上,这样的高度过滤更快。包袱下面,放着一个直径约有一米的大木盆(俗稱“腰盆”),用来接住过滤下来的糖水。母亲手持一把木铲子,不停地捣着包袱里的泥糊糊,这样可以更快地让汁水从残渣里过滤出来。

   等糊糊里面的汁水全部滴进腰盆后,剩下的时间就是熬制糖水了。开始,要用猛火或大火。满满一大锅的糖水,在锅里不停地翻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看着锅里的糖水,围在灶台前的我开始忍不住吞涎水了。母亲就会从锅里舀出一小勺,用嘴吹冷后,喂到我嘴里先解解馋。而此时,离成型的糖还早得很。

   喝到糖水的我,头开始不停地“钓鱼”(打瞌睡)。母亲就会让二姐把我送去睡觉,我一心惦记着吃糖,往往赖着不走。母亲就哄我说:“兰儿乖,快去睡觉,糖熬好后,就喊你起来吃。”听了母亲的话,我才放心地去睡觉。

   等到锅里的糖水折了一大半时,就要改成中火熬制了。这时候的糖水,已经开始有些黏稠了,需要不停地搅动,以防锅底结痂。慢慢地,锅里的糖水越来越少,已成了糖浆。糖浆越来越稠,开始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甜气味儿。这时,要继续减小火力,只能用小火或微火熬制了,而且要不停地用锅铲在锅里搅拌。

   糖浆继续在锅里沸腾,表面形成的气泡越来越大。这时,用锅铲铲起糖浆往下一倒,糖浆便形成一大片一大片的拉丝形状。糖终于熬好了!

   用刺果子和红薯熬成的糖,甜中略带一丝丝苦味儿。颜色偏黑,不中看。于是,需要把熬制好的糖拔一下。拔糖是个力气活儿,得身强力壮并且手脚麻利的男子才能胜任。因此,拔糖时,父亲就上岗了。有一次,我半夜突然醒来,隐约听到母亲和父亲拔糖的声音,赶紧从被窝里跑出来。只见父亲正双手抱着一坨黑乎乎的糖,糖的一头套在石磨的磨拐上。父亲使劲把这坨糖往石磨的对面拉,母亲在一旁指挥,不时提醒父亲——“快快快,糖要掉地下了!”我在一旁看呆了,喉咙里不停地吞涎水。父亲每拔到一定的长度时,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折回去,啪的一声把那坨糖往磨拐上一套,再往对面继续拉。这样反反复复拉扯几十次后,父亲手里的糖由起初的黑色渐渐变成了暗红色,糖也似乎越来越结实了。拔完糖后,母亲将拔好的糖,用刀拔儿敲成一小段儿一小段儿的,刚准备用塑料袋装糖时,一抬头发现我傻傻地愣在那里,一边嗔怪我,一边冲我说:“来,兰儿快来吃糖!”母亲说话间,我已飞奔过去,一小截麦芽糖就进了我口中。此时,已是深夜。

   麦芽糖有了,但要吃上香甜可口的米子糖,得另外找时间制作,母亲往往会选择过年的前三天。制作米子糖的原材料有:麦芽糖、炒爆的熟糯米、熟花生、熟芝麻、少许猪油等。米子糖的制作大致分为化糖、斩糖、切糖三个步骤。

   化糖时,要先往热锅里放少许猪油(这样可以防止粘锅),接着放入适量的麦芽糖,小火熬煮。等到锅里的麦芽糖融化成糖浆时,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熟糯米、少许花生和芝麻,用锅铲快速搅拌均匀。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环节——斩糖。斩糖和拔糖一样,靠的是力气和速度,而且需要几个人配合才能完成。斩糖时,通常是用板凳支起一大块案板,案板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无盖的盒子,那是用来专门斩糖的模子。母亲将搅拌均匀的糖趁热用一个大水瓢舀起来,放进案板上的模子里,母亲舀糖时,父亲或是哥哥就会用木铲子将模子里的糖快速擀平整、压结实。这个环节必须要快,动作要狠。动作慢一点儿,糖冷了,就没法成型。动作不狠,就压不结实,切出来的糖就是散的。等到模子里装满了平整的糖时,再把糖从模子里倒到案板上。这时,要赶紧趁热切糖了。

   切糖是个技术活儿,首先必须保证刀磨得锋利,其次是手法要快,干净利索,一刀一块。另外,还要注意糖的厚薄适度。母亲说:“切得太厚,不经拿(意思是拿得快);切得太薄,容易碎。”

   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之后,案板上已经摆满了切好的米子糖,我们叫它“糖片子”。米子糖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甜味道,馋得我口水直流。这时,母亲就会把全家老少都招呼过来,让我们一起品尝香甜酥脆的米子糖。这一次,我们无论吃多少,母亲都是允许的。但是等糖装进缸里后,就不可以随便吃了。于是,我们几个孩子一人抓过几块糖,拼命往嘴里塞,直到吃得肚皮滚圆才肯罢休。

   等到我们实在吃不下了,母亲才开始把糖块小心地放进一个筛子里,然后一筛子一筛子地端到楼上,把糖块装进楼板上的一个大瓦缸里。这一缸米子糖,得保证能吃到来年的插秧时节。

   最难忘的是偷糖。母亲有规定:装进缸里的米子糖,只有大年三十、正月初一以及平日里来了客人时,才可以由她或二姐去拿一点儿下来。否则,谁要是偷吃了,被母亲发现,就会罚打手心或自己掌嘴。有了母亲的约法三章,我们一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但有时实在是馋得很!于是,当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小的孩子时,三姐就会壮起胆子,蛊惑我和四姐一起去“偷糖”。我最小,主要任务是负责望风,偷糖的任务则由三姐和四姐共同完成。偷糖时,往往是三姐在前面走,四姐在后面。到了缸前,也是她负责从缸里拿糖,拿到糖后,就会以最快的速度下楼。而四姐呢,要负责把三姐拿糖后的空隙整理好,把缸的盖子盖好,然后还要在盖子上故意弄上一些灰尘,这样才不会露出马脚,被母亲发现。做完这些后,四姐才能下楼。由于我们姊妹三个配合默契,而且每次偷拿的量也不多,所以母亲很少发现。当然,偶尔也会被母亲逮个正着,受罚最多的自然是四姐。我最小,都说娘最疼断肠的儿,的确是,单说偷糖这件事,母亲就从未罚过我。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母亲已离开我们一年多了,我也是即将奔五的母亲了。每当看到街上有人提着篮子叫卖米子糖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买一些。

   嚼着米子糖,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幼时的情形——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两块米子糖,坐在高高的门槛上,一边吃,一边摇动双腿……屋外的菜地里,是母亲忙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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