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夏天,我们面临会考,全县的六年级毕业生一起参加考试,成绩优异的学生将会去县一中读书。想想都让人激动——县城,那可是我们能到达的最繁华的地方。
很快,到了考试的时间。我们在集中的时间里考了三场试——语文一场,数学一场,历史和政治一场。
等待出成绩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夏天的高干梁,忙碌是主題,忙着给牛割草,忙着给地里送水,忙着帮大人打理家务。我对成绩既是期待的,又是畏惧的。我怕考不上,家里不让我念书了。
出成绩那天,我很早就到了学校。我的语文老师在七月底的校园里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她笑着迎接我,对我说:“祝贺你啊!”我不知道老师祝贺我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她。老师接着说:“祝贺你考上了县一中,真是没想到啊!”
一切都在这句话里变了,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问老师:“您没和我开玩笑吧?”
老师笑了笑说:“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和你开玩笑?咱们班一共考上了11个,你就是其中一个。”
班里32个学生,我居然考上了。老师的笑脸在我眼前有点模糊,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意外而震惊。
雾气逐渐从馒头咀上退去的时候,太阳就能照耀到高干梁的每一个角落,十来户人家在各自的地里忙活着庄稼。我提着个筐子顺着崖背山一直上去,翻过馒头咀,就随便找个地方去游荡,头道沟、二道沟、大阳山洼,或者是更远一点的大东沟和端梁。这些地方都有蕨菜,这些地方长蕨菜所有人都知道。蕨菜能卖钱,就被各种地搜寻。
蕨菜少了,只能多跑路,跑别人不愿意去跑的路。酸刺咀是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听名字就知道,到处都是酸刺,扎得人都进不去。但那里面的蕨菜又高又胖,只要忍着刺扎走进去,每天都能找一点蕨菜出来。只有我这样的人才愿意多来,因为不管咋样,这里的蕨菜都比外面多一点。
我不得不这样勤劳,因为我得在山上给自己把学费刨出来,所以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每天铲不够10斤蕨菜就不回家。
我的脑子里这样想着,脚下却没有闲,酸刺咀到了。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山路,我有点累了。看着酸刺横七竖八的利刺,我从心里感到有点怯了,可再看看身后瘪着的袋子,默念着心里10斤的小目标,眼一闭,心一横就进去了。
刚往里一走,头发就被酸刺挂住了,扯得我不由自主地仰天长叹,挣个钱咋这么难?我费劲巴拉地钻进酸刺咀的深处,猫着腰,左右打量着,看在草的空隙里能找到别人遗漏的蕨菜不。
今天的酸刺咀蕨菜非常少,我转了好几个圈圈,手里只折了几根蕨菜,一根还被酸刺挂掉了头。看着手里的几根蕨菜,我从心里觉得疲惫。今天出来都两个多小时了,感觉袋子里的蕨菜还没有2斤重,离目标太远了。我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下,思谋着下一步应该去哪里。
太阳快要从远处的米缸山跌落的时候,我也走在了大阳山洼的山梁上。远处一片红晕,太阳剩下了一半脸色,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我掂了掂背上的袋子,也有点分量。在最后的搜寻中,我总算又找到了一些蕨菜,离我的小目标应该不远了。
夏收之后,人就能稍微缓口气了。父亲却不会让人清闲,他喊大哥他们去山上割来指头粗的枝条子,谁闲谁就去编笆子。牧场那里的磨厂年年都收,一个8毛钱。我一天放羊回家,顺带着还要编2个笆子才睡觉。
眼看着就要开学了,父亲的眉头却总是皱着。虽然父亲没说什么,但我猜测,跟我和二姐的学费有关。哥哥那天拉了高高一车笆子,才卖了十几块钱。我摸出成绩单看了看,学费148元。如果编笆子,得将近150个笆子才能凑够给我交学费的钱。麦子还没有碾,秋天粮食还没有拉回打麦场,就是想卖两袋粮食也没有什么可卖的。我不知道说什么,每天回家就赶紧编笆子,书也顾不上看了。心想,我绝不能让自己辍学。
我们家突然来了亲戚,大舅带着女儿女婿来了。大舅看见我和二姐,问我们咋还没上学,我说明天才报名呢。父亲接过去说:“唉,学费贵的,一学期就要一百多。我正愁的,明天这两个的报名费在哪里呢!”
舅舅说:“学还是要上的。这样子,你看差多少,我给娃补上。”
本来无意的一场聊天,却让舅舅给我们花费,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唉,你看这事情弄的。”
舅舅笑着:“你还客套上了,我们这几年年年来麻烦你们,吃你们家的鸡也不少了。再说,我是娃们的舅舅,帮她们解决学费咋了?”
舅舅尽力说着让我们心安理得接受的理由,但父亲仍然觉得手足无措。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就躲了出去。
学费的事情解决了,第二天,我和二姐背着书包去报名。爬上大咀山的时候,几片云彩跟着风在不远处嬉戏,云彩之下,山连绵不绝。
彤彤摘自《共产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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