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要去乔庄中学读书。
送姐姐往常都是爸爸的事。可是爸爸下午要开会,妈妈约了拖拉机犁地,任务明摆着是我的。我一蹦三跳奔向自行车,然后赶紧推车往外跑。要不是姐姐反对,我立马就想跨上车杠骑。
说到底,我这么乐意送姐姐,还不是为了可以尽情地骑车。我迷恋自行车,因为它能带着我以飞一般的速度前进。我在车上和地上的感觉完全两样。
去学校的路上,姐姐载着我,后座上的我,想到待会儿将一个人幸福地占有自行车,就忍不住摇手晃脚,叽叽喳喳大声说话,吓得姐姐不停地叮嘱我:“回来你要小心,仔细看路口,千万不能快。”
从王园子骑到乔庄中学,好像只是一眨眼工夫。
怪不得是著名中学呢,校园是我们小学的五倍大,教室多得数不过来,还有专门的食堂、礼堂、操场、宿舍……我的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用了。撒了一圈欢,来到姐姐宿舍。姐姐端出一盆清水,搓好毛巾,拧干了,递到我面前,好像我是贵客,她认认真真地说:“快擦擦脸吧。”
我接过毛巾随意在脸上撸了撸。姐姐搓了两把,这才自己洗起来。
洗完后,她又说:“我带你去趟厕所吧,回家的路很长。”
我听话地跟过去。
林荫大道真凉快啊!我忍不住蹦着走,一下比一下蹦得高。我一会儿蹦到姐姐的嘴巴高,一会儿蹦到姐姐的鼻子高,再蹦就要齐到姐姐黑葡萄似的眼睛了。
我只顾使劲往上蹦,不想姐姐低头来跟我说什么,“嘭”的一声,我和姐姐的额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啊——”我疼得眼冒金星,但是仍然咧着嘴巴呵呵傻笑。
“疼吗?啊呀,快让姐姐看看。”姐姐双手抱住我的脸,嘴巴在我红肿起来的额头上直吹气。
“都怪我不好,姐姐,你疼吗?”我伸手摸摸姐姐光洁的大额头。那张银盘样的脸上,精雕细琢的眼睛鼻子嘴的全部注意都在我的额头上。可姐姐的额头也分明红了一团。
我本想说句笑话,“我们的额头都长角了。”可姐姐突然拉起我急匆匆地往宿舍跑。因为姐姐发现起风了,风把树叶子吹得哆哆嗦嗦直翻跟头。
“不好,好像要下雨,你得赶紧回家。”姐姐拉着我冲进宿舍,低头拽出一把伞,不过她马上扔到床上,生气地摇头。
“不行,打伞骑车很危险。过桥你一定要早早下车,千万不能显本事。”姐姐突然严肃起来,她的手指很疼地捏住我的双肩。
姐姐真是說到我心里去了。我早就在想回去这一路要换几种骑法。我可以在大路上玩脱把,还可以坐上坐垫,两只脚玩杂技“蹬——接”。总之,只“骑大杠”,那多没意思啊!
“你要听话。”姐姐望望窗外,好像意识到分别来临,她拉了拉我埋在脖子里的衣领。
我的口袋里有一块糖,本想路上骑渴了,分三次犒劳自己。
我摸出来,不等姐姐开口,我的手指比窗外的风还麻利,撕掉糖纸,咬下一小口,留下大半塞到姐姐嘴里。姐姐愣住了,一脸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跟着姐姐就毫无预兆地红了眼睛鼻子,她低头转身去吸鼻涕。我在她身后嘿嘿笑。其实我的鼻子也发酸。宿舍里没有其他人,想着我走后姐姐一个人留在堆满行李的空房里,我突然就舍不得姐姐了。我怕自己哭出来,连忙抓起车钥匙往外跑:“我得赶紧走了,姐,你在这儿吧。”
我低头去推车,飞一般地骑上去。亏我技法娴熟,在泪水蒙住视线和风呼呼狂舞的情况下,我跨上车杠,头也不回地骑了出去。
老天好像是为了考验我,让风变出许多手来撕扯我,让雨点比眼泪更急。不,我要姐姐万事顺利——绝不能哭。我得把该死的眼泪吞下去。我一边狠狠蹬车,一边开展泪水拦截工程。
为了加速,我勾起头弓起腰,做猛虎下山之势,学习哪吒闹海。总之谁勇敢我就想谁。雨啪嗒啪嗒打下来的时候,车拐上了大路。
我不能玩脱把了,什么花样也不能玩。抓着车龙头,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两条腿激烈地比赛。车被我蹬得像飞,由于速度太快,好几次险些撞人。下坡的时候,车颠簸得厉害,发出咔啦咔啦的尖叫声,像脱缰的野马。
“小霞儿——等等——”
好一会儿,我才从风雨中分辨出这呼喊声,它来自身后,比风和雨都急,是姐姐。她骑着别人的自行车,抓着车把的手里团着一块塑料纸。
姐姐用塑料纸紧紧包住我的头,扎好。姐姐的手滚烫滚烫,姐姐扑在我脸上的呼吸也滚烫滚烫。我真想痛痛快快哭出来喊一声姐姐,只是我死死忍着。我看见姐姐湿漉漉的脸上都是水,它们一行行往下淌。
“把头包起来不会感冒,快走吧,要小心啊!”
我飞身而去,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稳的样子。我要用行动表示我是能干的,我要让姐姐放心。
等车冲出去老远我才想起身后的姐姐,她孤零零地站在雨中一动不动。我大声喊:“快回吧,我会好好的!”
姐姐挥挥手掉头了。我们在雨中拼命往两个相反的方向骑,我们越离越远了。可是我相信此刻我和姐姐就像两个谁也分不开的连体人,我们只会越来越近,越来越亲。
燕子摘自《阳光女孩:云彩上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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