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已经没有生命了。
遍地狼藉。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只能以凝滞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在横七竖八插满一地的断折兵刃上,有叫声难听的乌鸦停驻,他们冷峻地扫视着遍地的死尸。
硝烟袅袅,血流成河。
覆盖着死亡与哀伤的土堆突然动了一下,有什么从土堆中艰难地隆起。
一匹战马。
一匹大将军曾经骑过的战马。他有一个威武的名字:追影。
他一度失去了意识,但好在,没有失去生命。他费力地审视着四周,只见死灵密布。
包括他的主人。大将军的脸庞黑红难辨,梅花锁子甲已被割开,插满箭矢的身体犹如一只刺猬。
主人最后的英姿是何等勇武啊……他甚至还紧紧抓着心爱的佩剑。
追影难过地舔着主人没有知觉的眼皮。
不远处,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
追影收敛悲伤,警觉地朝那个方向看去——他看见了同类的身影。
一匹身形与他差不多高大,却同样伤痕累累、步履蹒跚的战马。
他走近了。近得足以让追影看清样子、闻到气味。
追影的铁蹄暗暗在红泥里摩擦着。
来者是敌国阵营的战马。敌国大将军的坐骑——黑风。
两匹战马在哀鸿遍野的土地上重逢了。他们都记得,之前各自的主人骑着他们,火热交锋的精彩。
当两位大将军用兵器击出火花时,追影与黑风也以铁蹄相较。而现在只剩下他们了。
“我的主人,牺牲了。”黑风先开口。
“我的主人也一样。”追影忍住悲伤。
“我们是主人的战马。主人不在了,可我们还在。”
“说得好,让我们替主人完成这一仗。”
两匹战马心神一致,他们瞪视着对方,缓缓地绕起圈子来。
他们都已经伤得看不出原本的毛色,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体力或许支撑不到安然离开这片战场……
但有什么关系,只要此刻能执行战马最终的荣耀。
追影与黑风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凄厉的嘶鸣,然后闪电般奔向对方。
两对铁蹄爆发出金戈碰触的铿锵!
他们以头槌撞击对方的残躯,以残躯格挡对方的来势。
战马!战马!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战马!
极短时间内已经分出了胜负。不,那并不是胜负,因为两匹战马都已精疲力竭,他们卧倒在地,喘着浑浊的粗气,狠狠地看着不能给予最后一击的对方。
此刻残阳如血,将一切渲染得格外悲沉。
“只要再有一点力气……”两匹战马恨恨地想着。不共戴天,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见了什么声音。
同时转头,看见又一座没有生气的尸山在颤动。轻微之至。然后,又一匹战马探出了狼狈不堪的脑袋。
这匹战马也有名字,叫麦秆儿。
一匹孱弱瘦小、仿佛还搞不清状况的年轻的战马。
黑风和追影看着他重获自由,然后难以置信地环顾四野,剧烈发抖,最后在一个已经停止呼吸的小将身边跪下来,呜呜哭泣。
那是他的主人吧。黑风和追影都这么想。
然后他们一齐开口:“喂!”
麦秆儿缓慢地回过头,他才发现,除了自己外,现场还有两匹战马。
“我是大将军的战马!”追影喊,“看你主人穿的盔甲,他也是我国的将士吧!那么你我就是同僚了……你听我说,赶快给这匹马致命一击!”
麦秆儿木然地看着黑风。
黑风急道:“呸!不要听他胡说,我看你主人的盔甲,倒像是我国将士,你要帮我除掉这匹战马!”
追影和黑风竟吵了起来。
麦秆儿开口了,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战马!”追影道,“我主人生前的遗志,就是要将敌军灭个一干二净!”
“身为战马,岂有不遵從主人遗命之理?”黑风也对此深表赞同。
麦秆儿像是听懂了,他停止吊唁一般的哭泣,深情地凝视着死去的主人,然后慢慢站起来。
追影与黑风紧张地等待着麦秆儿将会走向他们哪一方。
但麦秆儿并没有走向他们。他们看见麦秆儿衔住了主人的手,猛一发力,竟然将他甩在了背上,自己几乎站立不稳。然后,他摇晃着走往没有硝烟的方向。
“回来!你要去哪里?”追影怒叫。
“你还配当一匹战马吗?”黑风也叫。
“战马要听主人的话……要完成主人的遗愿……”麦秆儿喃喃着,“我的主人,从来不想打仗,他只想要平凡地待在故乡村庄,种田、唱歌……”
麦秆儿走远了,沿途洒下微弱的嗒嗒声。不知落下的,是汗,是血,还是他的眼泪。
追影与黑风愣愣地目送着麦秆儿远去,像两尊雕塑。
大浪淘沙摘自《十二点你睡了吗》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