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三岁那年的正月十三,天下着蒙蒙细雨,母亲挑着担子送我去五校读书。担子一头是两床被子,一头是衣物和米,还有一罐子咸菜。
担子很重,但路上都是泥泞,母亲不能放下歇肩,她只能以换肩的方式来放松疼痛的肩膀。“妈妈,我来挑一截。”“不用的,我行。”
后面的路途是沉默的,只有细雨洒在盖物薄膜纸上的沙沙声和胶靴拔泥而出令人疲惫的声响。到达河边时,已是午后一点多了。河边无船,一条粗绳子横贯河面。
“有人吗?”母亲大喊。
岸上的红砖房门开了,一个穿蓑戴笠的女人走下来,手抓着粗绳,把船悠到对岸。“孩子,你先上来,帮你妈接一下!”
我走上船,晃得站不稳。母亲说:“我行。”她挑着担子走上来。船大幅度晃动起来,差点儿没翻。女人一把夺过担子,将被子摁在船板上,厉声说:“被子湿了还能晒,人掉下去就惨了!”母亲嗫嚅着,没说话。
到了宿舍,母親帮我铺床,一边铺一边流泪。被子湿了半边,她叮嘱我一出太阳就抱出去晒,还跟同学们请求带我睡几夜,直到我晒干被子。
第三天,母亲又赶来看我。她来的时候,我快上下午课了,便匆匆去食堂为她打饭。
我打了半斤饭两个菜,一个炸酱,一个红烧肉,一共一块五毛五。“你一定要吃掉,我要上课了。”
下课的时候,母亲已经走了。饭盒里,炸酱没动,十块红烧肉还剩七块。酱红色的浓汁,隐隐的油光,肥厚的块儿。为她吃掉的三块红烧肉,我开心得流泪。那是我在五校吃的第一次红烧肉,也是最后一次。
有一个黄昏,我到河堤上背课文,遇到了之前那个渡我们过河的女子。她看着我说:“你妈那天给我带了三块红烧肉,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红烧肉。你有一个好妈妈。”
夕阳在天,河水粼粼。我沿着河堤跑起来,我不要她看见我的泪水。我在心里许着愿,那些愿望如粼粼波光一样多,一样闪烁。三十年过去了,那些愿望我至今依然记得,但很多都没有实现。学校大厨的红烧肉做法,我辗转求来了。我要做给母亲吃,看着她吃完。
洛奇狮摘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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