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泻过,打磨着大街上的青石板。
我跟着师父学习锔瓷已经三个月了,我的陀螺屁股总是坐不住,金刚钻拿在手中没几分钟就开始打野,人也会不停地站起身来伸伸腿弯弯腰。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大街上还是朦朦胧胧的,沿着大街的青石板路拐几个弯,再翻过堤就到了师父家。
刚走到篱笆院外,就看见张婆婆站在门前的柳树下,她见到我说:“你师父出去了。”
“上街了吗?”我刚准备转身到西大街上的铺子去觅师父,可张婆婆说师父在江边钓鱼,让我也去。
钓鱼?师父手上的锔活儿忙得不可开交,竟然还有闲心去钓鱼?但我还是往江边跑去。
江滩上是浩浩荡荡的芦苇荡,青青的蒿草铺满了整个沙地,脚踩上去软软的,我的双脚刚踏在江滩上,裤腿便被滩上那层层叠叠的蒿草叶上的露珠儿打湿了。
不过,我喜欢蒿草丛中夹杂着的小花草,有的打着骨朵儿,有的已经张开了笑脸,红的、黄的、绿的、粉的,在绿草的掩映下摇曳生姿,点缀着江边的风景。
江边的居民在江滩上都种有自己的菜园子,园子里有又大又黄的南瓜、又绿又长的黄瓜,还有又青又嫩的丝瓜……如果你口渴了,进去随意摘一根倍儿脆的黄瓜,也没人说你。
走过江滩上的草地和菜园,我蹿进芦苇荡的深处,看到一个人戴着一顶草帽,帽檐儿压得低低的,正拿着钓竿坐在江边的一块小石头上,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嗯,是师父!于是,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师父回过头瞟了我一眼,站起身,把手中的钓竿递给我:“来吧,你来钓钓试试。”
我接过钓竿坐在刚才师父坐的小石头上。这时,师父又说了一句:“钓到鱼,就回家。”说完,他拎着鱼篓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在江边坐了一会儿,太阳升到头顶上。水面上耀眼的光波从江心延伸到我的脚下。不仅有光,水面被太阳照得升腾起了水汽,我整个人像在蒸笼里似的难受。
我把钓竿的一头插到岸边的泥里,让鱼钩留在水中,找个阴凉处打起盹来。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才记起钓鱼的事,回到江边提起钓竿,才发现诱饵早已被鱼吃得干干净净了。
我知道师父的脾气,他是不问过程,只问结果的人。不钓一条鱼回家,他不会饶过我的。我跟着师父是学锔瓷的,他不教我手艺,偏偏让我到江边钓鱼,我不明白钓鱼和锔瓷有什么联系。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外婆常说:“师之命不可违。师父让徒弟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既然外婆说了,就照着办。虽然极不情愿,我還是重新上好鱼饵,老老实实地坐在日头下钓鱼。
平日里我也会和小伙伴们一起钓鱼,那是在月湖,那是风平浪静的湖面,那是在树荫下,那是边钓鱼边嬉戏,可现在是孤单一人在波浪起伏的江边,头顶上还是烈日。
整整一个多小时,我眼睛一直盯着在江水里起起伏伏的鱼漂,突然鱼漂猛地下沉,我顺势拉起钓竿,只见一条银闪闪的刁子鱼在线头上扭动挣扎。
有了这条鱼,我可以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了。
回到师父家,张婆婆坐在门前的柳树荫下,见到我连忙站起来,说:“钓到鱼了?好,这个死老头咋想的,让孩子钓什么鱼。来来来,我给你做糖醋鱼吃。”
进了门,师父坐在一张小凳子上锔着活儿,他见我也没有说话。
一会儿,张婆婆把饭菜端到桌子上,自然有我喜欢吃的糖醋鱼。师父又喝了点儿酒。师父平时话不多,只有喝酒后话才会多一些。
“手艺这东西一是需要定性,二是需要悟性。定性就是得坐得住,在江水里钓鱼比在河水里钓鱼更需要定性,得时刻盯着水里起伏的鱼漂,没定性,稍不留神鱼饵就被鱼儿夺走了。在薄如纸片的瓷上锔眼,更是不能有半点儿分神,一马虎不是锔穿物件,就是把瓷片弄裂了无法收拾。瓷碎,主家会索赔,也就砸了饭碗……”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张婆婆埋怨师父,“快吃,吃完了做活儿。洪干部催问他的花瓶锔好了没有,还有涂师傅家的大缸……”
师父端着酒杯又咂了一口,抹了抹嘴角,说道:“做活儿咋能赶快!你跟洪干部说,花瓶上用什么锔钉我还没有琢磨好,让他再等等。”说完,又扭过头对我说,“明天你还去江边钓鱼,只钓一条可不行,还不够我下酒的。”
“嗯。”我点点头,“师父放心,明天我一定多钓几条。”
屋外的月亮挂在树梢上,像一盏明亮的灯……
名家在线
伍剑,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多次获得“全国十佳儿童文学作家”称号。出版作品60余部,主要有《五班乐翻天》《外婆》《西大街》等。作品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桂冠童书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等,代表作《外婆》被列为国家十三五图书精品规划,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中宣部推荐百部好书,并被多地列入学生必读书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