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亚利

　　一个家里有两个小孩是动画片，要是像米小丫家那样，有一个小小孩和一个老小孩，那上演的就是魔幻剧了，不对，是悬疑剧或者搞笑剧。

　　米小丫，6岁；太姥姥，96岁。米小丫在幼儿园大班，熟知各种童装品牌，能找到妈妈的口红爸爸的钱包。太姥姥不糊涂的时候，是一本百科字典，糊涂的时候像幼儿园小班的孩子。

　　太姥姥本来跟姥姥住在沈阳，妈妈非要把她接到家里来住一段时间。那天，米小丫放学开门进屋，先被一股臭气熏住：“啥味呀？”

　　妈妈说，太姥姥平时是不拉裤子的，今天是因为在车上吃了海鲜。米小丫这才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这人咋长得这么难看呀？头发白花花的，脸上褶子压着褶子，眼皮垂下来把眼睛盖住了。她向米小丫招手，米小丫撒腿跑回屋，坐在床上大口喘气：“老妖婆来我家了，怎么办呢？”

　　太姥姥把米小丫的生活整个搅乱了。原来在家里，米小丫老大，妈妈老二，爸爸老三。现在谁说得对谁是老大。比如：米小丫要穿裙子上学，太姥姥说小孩冻了大腿老了就会腿疼，妈妈就给米小丫穿上裤子。米小丫不爱吃青菜，太姥姥就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不吃青菜你的眼睛就会像我的一样丑。唉！米小丫可不想那么丑。

　　这天早上，米小丫翻着壁橱问：“妈妈，我的演出服呢？”

　　太姥姥拿着米小丫的演出服走了过来。

　　米小丫穿好演出服，站在镜前，傻了。妈妈跑过来，看见米小丫身上的演出服，也傻了。

　　米小丫的演出服，是裤腿长长的喇叭形，还有一圈蕾丝边。可太姥姥递给米小丫的演出服，蕾丝边没有了，长度也剪掉了一截。太姥姥好像知道自己闯祸了，小声地说：“裤腿长，容易绊倒，我给剪了……”

　　妈妈看到太姥姥的手被剪刀磨出了血泡，连忙安慰她说没事的。米小丫叫道：“怎么没事？没有演出服，我怎么演出！”太姥姥把头垂得更低了，花白的头发都垂下来。

　　米小丫不能参加演出，也就没去幼儿园。太姥姥一整天都待在自己屋里不肯出来。

　　没过几天，米小丫发现太姥姥的手胖了，问太姥姥给手偷吃了什么。妈妈把太姥姥的手抓过来，看到被剪刀磨破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了。

　　妈妈嘱咐米小丫给太姥姥涂药。米小丫涂药的时候，小手很轻，太姥姥躺在那儿，阳光照着她的脸，皱纹也被阳光涂上金色，像个老仙女。太姥姥的手好了以后，又开始和米小丫对着干了。米小丫新买的书包，她给藏起来不让背。米小丫咬一口西瓜，不甜，放下咬另一块，太姥姥让她吃完再换另一块。米小丫啃着不甜的西瓜说：“我和你永远也做不了好朋友！”

　　不久以后，米小丫和太姥姥却真的成了朋友。

　　那天米小丫下楼去买酸奶，在单元门口被一只狗狗吓了一跳——差点儿没踩到它。米小丫摸摸它，问：“没有人要你了吗？你饿了吗？我去给你买肠吃。”

　　太姥姥站在阳台，眯着眼看着这一切。米小丫回来后，很不自在地说：“我以后不想喝酸奶了，想吃肠。”

　　太姥姥瞅着米小丫说：“我以后也不想喝酸奶了，也想吃肠。”

　　米小丫搂住了太姥姥的脖子。

　　每天晚饭，太姥姥放下筷子，米小丫也立马站起来说吃饱了。太姥姥去厨房，把一根肠悄悄地装兜里，米小丫就会说：“太姥姥，我陪你去散步吧。”

　　小区的林荫道上，一老一小两个影子旁边，多了一只狗。走几步，米小丫担心太姥姥累着，就让太姥姥坐在椅子上。米小丫喜欢让狗狗追着她跑，可狗狗就喜欢趴着。米小丫摇着太姥姥的手说：“太姥姥，狗狗是个懒孩子。”

　　太姥姥弯腰摸着狗狗的脑袋说：“它不懒，它老了，和太姥姥一样老了，跑不动了。”

　　米小丫问：“它会死吗？太姥姥你会死吗？”

　　太姥姥说：“也许我们会在睡觉时死去，睡得太久没人叫醒，就死了。”

　　那天，米小丫和太姥姥下楼，看到狗狗躺在一棵树下，像是睡着了。米小丫叫它推它，它都不动。太姥姥说它睡死了，我们得把它埋了。米小丫哭着说她不想把狗狗埋起来，也许狗狗没死，是在睡觉呢。

　　那天之后，米小丫不和太姥姥吵架了。每天早上起床，先跑到太姥姥屋，把太姥姥摇醒。太姥姥说：“我没死，放心吧！”米小丫就咯咯地樂。

　　米小丫吃饭的时候不掉饭粒，把新书包放起来说等上一年级的时候再背，因为妈妈赚钱很辛苦。妈妈说米小丫懂事了，米小丫就朝着太姥姥笑。

　　太姥姥执意要回沈阳。米小丫把她的小手表给太姥姥戴上，嘱咐她：“我设置了闹钟，每天早上五点就会把你叫醒。你不要赖床，不要偷睡呀！”

　　妈妈问：“为什么早上叫太姥姥起床？”

　　米小丫和太姥姥同时摇着头说：“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的秘密！”

　　太姥姥走了，家里安静了，没有人和米小丫抢电视，也没人和她吵架了，米小丫却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阿建摘自《文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