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清

　　

1

　　那个七月，我还处在不懂事的年龄，并不知道父亲捧回来，放在堂屋高桌子中间的黑匣子里装着母亲的骨灰。我拉着父亲的后衣襟一路走出堂屋，问：“爸，我妈呢？”

　　父亲回过头来看着我，指着院中的向日葵：“你妈妈就藏在向日葵里，你乖乖地听话，你妈就出来了。”

　　妈妈在向日葵花里！我松开父亲的衣襟，奔过去，在向日葵中挨个找，我说：“妈，妈，你快出来！”从左边找过去，没有；从右边找过去，没有。每一片叶子我都看了，风吹得向日葵粗硬剌人的叶子哗啦啦响。我站在七月燥热的风中，汗水流到嘴角，咸咸的。我想大哭，可是我不能哭，妈妈曾经说过：“爱哭的孩子是小磨人精，妈妈不要小磨人精！”

　　我一屁股坐在一棵向日葵旁边，太阳七色的光圈透过金黄的花瓣洒下来，我想，妈妈在哪棵向日葵里呢？

2

　　秋天到了，向日葵的叶子干枯了，像打褶的牛皮纸。我不想搭理父亲，我知道，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母亲根本不在向日葵里。

　　那天父亲收割向日葵，他把割下来的新鲜瓜子递过来，我看也不看。他坐在我旁边，说：“孩子，爸爸不对，爸爸骗了你，你妈妈没在向日葵里。她在你姥姥家照顾她的妈妈。”

　　“她不要我了吗？”我忍不住哭起来。

　　父亲拍拍我的后背：“怎么会呢？你妈妈也很想你，可是她的妈妈也离不开她啊。我们要理解你妈妈，要为她分忧，好好地等她回来。”

　　从那以后，锻炼身体和好好学习，成为了我唯一的支柱。我想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去见妈妈了，还有姥姥。

　　九岁那年，我学会了写信，我吵着要给妈妈写封信，父亲同意了。我坚持每天给妈妈写信，虽然妈妈的回信很少，可我仍然很开心。

3

　　初中毕业，我考上重点中学，我跟爸爸说，我要去看母亲。没想到父亲说：“走吧，我们去看你妈妈。”

　　不知为何，我们不是去车站，而是去了堂屋。

　　父亲打开一直锁着的里屋房门，我一眼看见母亲的照片，搭着红布的黑匣子，母亲爱看的书，白菊花……我一下愣在门口。父亲牵着我的手，说：“来，给你妈妈磕个头，点炷香吧。”我努力挣脱他的手，哭起来：“不！我是在做梦！”

　　父親使劲抱住我，等我哭够了，才说：“爸爸今天在你妈妈面前，正式给你道歉，是爸爸说了谎，如今你大了……”

　　我走在喧闹的街上，想着十几年前，我天天坐在门槛上看向日葵的样子。今生今世无论怎样的春天，哪怕我种一万棵向日葵，也长不出能走出母亲的那一棵啊！

　　步步清风摘自微信公众号“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