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十来岁的样子,站在风口,双手努力捏住一张纸,神情专注地读着。风声太大,把纸吹得哗哗响,我听不清他在读什么。男孩这样站在风口,好些天了。
一天清早,我看见一位老大爷站在男孩身后,欲言又止,最后无奈而不舍地离去。
一天中午,我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子站在男孩身后,用手轻拭着眼睛。
一天黄昏,我看见一位老太太站在男孩身后,夕阳照在她身上,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止成一座雕塑。
一个天上飘着毛毛雨的下午,我撑起伞,走下楼,在离男孩两米的地方停住脚步。男孩的头发上,雨滴凝成的水珠闪着光,而我,除了细细的风声、细细的雨声,没有听到一声诵读。我的心里长满了疑问。
“小南,下雨了,回家吧。”是那个老太太。男孩太专注,没听到老太太的话。老太太轻轻戳戳男孩手中的纸,男孩这才停止诵读,抬起了头。老太太轻轻抚去男孩头发上的雨滴,牵着他的手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男孩不见了,我的心里挤满了失落。因为少了男孩,风口显得那么孤独。我站在风里,学着男孩的样子,无声地诵读着无声……忽然,男孩出现在我面前,望着我腼腆地笑。
“你叫小南是吗?你在读什么?能给我看看吗?”我看着男孩手中的纸问。男孩点点头,把纸递给我。上面是手写的几行字: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我知道,这是《诗经》中的《凯风》,赞美母亲的辛勤、劳苦、明理。
男孩接过我手中的纸,嘴巴一张一合地读了起来,我依旧没听到任何声音。
“小南在给他妈妈读诗。”是那个老太太,“前几天生病了,在医院也没有停止给妈妈读。”
“小南为什么非要站在风口给妈妈读诗?”
“他告诉我,风有翅膀,能把他的声音传到妈妈耳朵里。小南的妈妈,是我的女儿。六年前查出得了癌症,就毅然决然跑到山区支教。這些年病魔好像忘记了她,她说是孩子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可就在不久前,一场特大暴雨引发了泥石流,她躬身护着身下的孩子,自己却被砸晕,到现在还没醒来。小南听医生说亲人的呼唤也许能唤醒她,就每天为妈妈读诗。这首诗,是我女儿教他的……”老太太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那小南为什么要默读却不出声呢?”
老太太用力擦擦眼中的泪,好像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吞到肚子里:“小南,是我女儿初到南方支教那年,收养的聋哑弃儿。”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了。我努力平复情绪,走到小南身边,与他一起大声念着:“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郭旺启摘自《华文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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