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阳光,一多半照耀着白金色的枯草,只有一小片洒在刚萌芽的青草上。
枯草枯了,还保持草的修长。它们在骤然而至的霜冻中失去了呼吸,脸变白。阳光好好照耀它们吧,让它们身子暖和起来。
青草好像不敢相信春天已经到来,它们探出半个浅绿的身子四处张望,田鼠刚刚跑出洞来也像青草这样张望。青草计算身边有多少青草,用同伴的数量来决定它快长还是慢长。
阳光洒在嫩绿的小草上,像把它们抱起来,放到高的地方——先绿的青草真的都长在凸出的地方。阳光仔细研究这些青草,看它们是草孩子还是老草的新芽。你看,这就是阳光照耀枯草以及照耀一切的原因——貌似死去的枯草照样生新芽。
我在荒野停下来,让阳光在脸上静静照一会儿,体察阳光落在脸上的感受,只觉敷了一层暖。阳光的手是何等轻柔,它摸你的脸,你却觉不出它手指的触感。
走在荒野里,看大地出发到远方。在大地上,我看不见大地,只有铺到天边的阳光。四外无人,我趴在地上看阳光在地表的活动情况。我想知道阳光摊多厚,或者说它有多薄。一层阳光比煎饼薄、比纸薄、比笛膜还薄吗?
阳光没有褶皱,它们覆盖在坑坑洼洼的泥土上,熨帖合适,没露出多余的边角。
我像虫子一样趴在地上看阳光,看不见它的衣裳,它那么紧致地贴在土地上,照在衰老的柳树和没腐烂的落叶上。进一步说,我只看到阳光所照的东西却没看到阳光。起身往远处瞧,地表氤氲着一层金雾,那是阳光的光芒。
阳光照在解冻的河水上,水色透青。水抖动波纹,似要甩掉这些阳光。阳光比蛇还灵活,随波弯贴在水皮上,散一层磷光。阳光趴在水上却不影响水的透明。水动光也动,动得好像比水还快。
傍晚,弄不清阳光是怎样一点点撤退的。脱离光的大地并非如褪色的衣衫。相反,大地之衣一点点加深,比夜更黑。
闭上眼,让皮肤和阳光说会儿话,假设我的脸膛是土地,能听到阳光在说什么呢?我只感到微温,或许有微微的电流传过皮肤。伸手抓脸上的阳光,它马上跑到我手上。多快的手也抓不住阳光。
冯国伟摘自《杭州日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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