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朝延挨至僖宗时,已呈衰微破败的末日气象。登上大位的李儇年12岁,毕竟还是小小少年,不知时局艰危,政事悉委宦官田令孜,自己则专事游乐嬉戏。举凡玩乐行当,诸如骑射、剑槊、踢球、音律、蒱博、斗鸡、赌鹅、击球等,没有他不喜欢的,有些项目甚至玩得很专业,自谓若击球考试,可夺状元。最高统治者如此贪玩,唐王朝注定加速玩完!就在僖宗正式改元的第一年,王仙芝在重灾区长垣率饥民造反,冤句人黄巢起而响应。干柴遍地燃烧,势必燎原。
伴着熊熊烈焰,政治游戏也玩出了末世特色:围绕如何处置反政府武装,官家集团念兹在兹的依然是“富贵资”,并由此表演了种种“玩政”。
乾符五年(878年)十一月,节度使刘巨容等率兵在荆门拒黄巢。黄巢败北,士卒损失什七八。众将劝刘巨容乘胜追击,歼灭残敌,巨容答曰:“国家喜负人,有急则抚存将士,不爱官赏;事宁则弃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贼以为富贵之资。”留得敌人在,富贵源源来。刘巨容以敌为饵,胁迫官家钓富贵,算盘打动众将心——“众乃止”,大伙听你的。猫鼠利益挂钩,形成特殊的“命运共同体”,“富贵资”由此得以保留,面临绝境的黄巢获得了难得的延喘良机,于是“贼势复振”,众至20万。
与沙场征战的武将不同,在朝宰相则是以个人表演来保富贵。“时宰相有好施者,常使人以布囊贮钱自隨,行施丐者,每出,褴褛盈路。”这位宰相大人随时都在“送温暖”,遂引得乞丐追逐,道路为之堵塞,朝野轰动,上了“今日头条”,宰相亦为自家的沽名钓誉大获成功窃喜呢。讵料有人却对其招摇过市、欺世盗名之举公然非议:“今百姓疲弊,寇盗充斥,相公宜举贤任能,纪纲庶务,捐不急之费,杜私谒之门,使万物各得其所,则家给人足,自无贫者,何必如此行小惠乎!”如此谠言嘉论,足可做宰相座右铭,然却扫了宰相演戏兴致,惹得他老人家大怒。也许,这位宰相除了会玩老妪式的“送温暖”,压根就不会甚至不想举贤任能;他还巴不得下属都来跑官买官呢!
官员俸禄,皇帝所赐;欲固位保禄,须赢得官家欢心。为了哄皇帝开心,官员们什么谎话都敢编,心照不宣,彼此彼此,大家都在瞒和骗。
875年秋,蝗虫自东向西,蔽日,所过皆为赤地。灾情如此严重,京兆尹杨知至竟然谎奏:“蝗入京畿,不食稼,皆抱荆棘而死。”哇!多么可爱的小精灵,多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宰相们于是隆重庆贺,举朝欢呼“万岁”!丧事当做喜事办,就这么简单。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假喜报有如兴奋剂,既提振领导精神,又昭示政府正面形象。“报喜专业户”乃应需而生,宋威便是一个。
876年,招讨使宋威击败王仙芝部,王脱逃。宋威向朝廷报捷却宣称王仙芝已死。叛乱总头目死了,喜大普奔,官家最开心,百官共祝贺!然而才过了三天,州县又报王仙芝不但活着,还率众攻州掠县如故。王仙芝“死而复生”,假捷报不攻自破,造假者宋威却招讨使照当,毫发无损。尝到甜头,宋威谎报军情更加无所忌惮:把王仙芝派遣向朝廷请降的特使拦路劫持,报称擒于战场,送献朝廷。招讨副使出面作证:特使确实是来投降的,实非宋威所擒。事实并不复杂,证言有力可信。但朝廷宁信假不信真,将王仙芝的特使砍头了事。此举也彻底断了王仙芝的降路,逼其死心塌地同朝廷对抗到底。宋威后来被免去招讨使之职,不是因为屡次谎报军情的“欺君之罪”,而是因为衰老多病,难当前线指挥重任。
自欺的玩政,自慰的“捷报”,迅疾结出苦果:黄巢向京师凶猛杀来,李儇向成都仓惶逃去,时为广明元年(880年)。
尤其不可救药的是,官家流亡成都,不知汲取教训,“玩政”依旧。原本比较太平的蜀中,由于皇帝驾临,宠臣横行,老百姓想不为“盗”都不行!奉命讨伐义军的军头,战场屡遭败绩,“立功”却有高招:抓来无辜平民充“战俘”,每天不下数十百人。“捷报频传,凯歌高奏”;民心丧假,大厦将倾。
观末世玩政,仿刘禹锡“铭”,赋文以讽:玩不厌多,上好则兴;言不怕假,有“喜”则灵。斯是玩政,末路风景。“温暖”满街送,“富贵资”常融。庆贺造题材,举朝“万岁”声。可以饮御酒,表忠心。无报忧之乱耳,无真话之烦人。南方传“捷报”,北土亦“太平”。君臣云:何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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