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曾在《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一文中说到过帮闲群体。《红楼梦》一书中的贾府里,也有一批这样的帮闲。曹雪芹给他们的名字取得很有趣,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文人们出路狭窄,自然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贾政虽不能给这些帮闲们加官晋爵,但贾府也是举国皆知的侯门望族,托身于此,不特衣食无忧,而且地位也会因这种附丽而抬升,他们当然趋之若鹜。
不过,不可小瞧的是,这些寄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清客,却也是有点本事的,他们不仅要会画画、下棋,还要会吟诗、作赋,有的甚至还懂风水、擅禨祥、会占卜。清客们在贾府,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小群体,他们陪主人聊天散心,参与了贾府大大小小事情的策划、安排、落实,似仆似友,有着别人不可替代的作用。像陪贾政闲谈,筹划省亲殿宇,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都是用得着清客相公们的关键时候。而在《红楼梦》第十七回至第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中,更是书中写贾府清客最集中的篇章,清客们将自己的才学进行了充分发挥和展示。
贾府为迎接贾妃省亲,特斥巨资,建成了省亲别墅大观园。工程告竣后,贾政便携众清客及宝玉进园探景,题对额。之所以一定要清客们在侧,倒不是全盘仰仗他们的才情,只是他们在侧,有个讨论商量的对象,以便集众智,或提醒,或补白,以题出合情景、合胃口的对额。
所以,在大观园中移步换景,当看到佳木茏葱、一带清流自花木深处曲折泻出时,贾政请大家拟题桥上之亭,他们便想到了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先拟“翼然”,贾政觉得须偏于水题,他们又拟“泻玉”,最后才有了宝玉所题、贾政最满意的“沁芳”。没有清客们拟的“翼然”“泻玉”,就不一定会有宝玉的“沁芳”,其作用可见一斑。
然而,如果单单就是这种应差,清客的作用便要大打折扣。因为这些事,私塾中的教书先生或粗能文墨的秀才完全能够胜任,贾府又何必花重金延聘一批光动嘴、不动手、平时主人还得尊敬有加的清客先生呢?因而,他们诗词歌赋的才华只是主人欣赏的一个方面,主人欣赏的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面,便是他们溜须拍马的“才华”。这种“才华”,当然不是露骨的吹捧和直白的马屁,而是不动声色的投机,不着痕迹的讨好,对应内心,手法巧妙,手段高明。
比如,当大家要给入门不远一处假山题名时,众清客便说了些“叠翠”“锦嶂”“赛香炉”“小终南”之类的俗词,待宝玉说出“曲径通幽处”后,众人异口同声地赞道:“极是!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
又如,贾政批评宝玉未曾题前,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清客们及时排解道:“议论极是,其奈他何。”这话对于本来就为宝玉才情高兴的贾政来说,确实正中下怀。他们揣摩准了贾政试子才情的心思,也揣摩准了贾政对宝玉的题额赞赏却又不便喜形于色的复杂心理,给予适时适当的赞扬和吹捧,通过吹捧宝玉,实现讨好贾政,情感拿捏得十分“精准”,其溜须拍马的口才,察言观色的能力,让人“叹服”。
不过,才华再高,作用再大,也仅用于富贵人家的帮闲凑趣上,有时还得牺牲人格和尊严,让人鄙夷。曹雪芹将他们的名字取为沾光、善骗人、不顾羞之类,其厌恶之情,也表露無遗。真正的槃槃大才,是不耻于通过做帮闲来谋取富贵的,他们爱惜羽毛,珍惜名声,有时甚至以生命维护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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