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是我姐的孙子,叫我舅公公。这个小生命当年似乎急不可耐地闯入人世间———比预产期早出来10天,又诞生在黎明时分,故取名早早。
早早三年级了,但读书总不上心,每天的作业总要大人陪着、催着才勉强做完。早早的爸妈从事IT和广告行业,工作是忙点儿,又当惯了甩手掌柜,这样孩子的生活和学习就基本由奶奶、爷爷全包了。
那会儿姐也忙,但孙子上学后就更忙了,忙得连我们大家庭的活动都常常缺席———早早的作业还没做完呢,早早要参加某某培训班,早早正在为某某竞赛和考证做准备,等等。话题和理由都与早早的读书和课外学习有关。孩子没上学只要管着孙子的一日三餐和生活起居就行,此时还要操心学习和作业,以及学校老师布置的课外任务———比如要手工制作一个装饰品啦,要在电脑上设计一款板报啦,孩子显然是完不成的,于是就由家长帮着完成,有的他们也做不到位,为了孩子的脸面还要请教内行甚至专业人士。此外就是繁重的校外学习,光我听到的就有外语、奥数、写作、书法、打鼓和游泳。每周有一次和两次的,忙得连轴转,休息日也没点空隙。
我从姐的脸上看到了疲惫,也从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倦怠。我们几个弟妹在感叹:姐被孙子绑架了!但有时细细一想,孩子不也被大人绑架了吗?他参加这么多科目的学习是自愿选择的吗?每晚学校作业加家长布置的作业弄到这么晚是他自己情愿的吗?我跟姐和姐夫曾说起过,你们都是教师出身,以前你们不主张对孩子的超前教育,反对过多过滥的课外补习和培训,现在怎也从众、步人后尘?他们说了不少理由,但在我眼里都不能成立。于是他们就说,待你有了第三代就会明白、理解了。
后来我逐步领悟到,这些年我们的周围的教育环境已然成为一个磁场,只要靠近了就会被吸附并带动,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你想停都停不下来。姐和姐夫也着实心疼孙子,并多次下决心要为他减负,但最终没能减成。
我居住地毗邻姐家,以前常去。打早早上学后姐陪我聊天都很少了。而早早只要看到我去就会欢呼雀跃。我原本特开心,以为孩子喜欢我,跟我亲,后来才知我的出现为他找到了放松的机会和理由。当然他自己也会寻找放松的机会和理由,比如并不口渴又老要喝水,喝水多了就可以上洗手间。这是他的小手腕。但这样的小手腕很容易被姐他们识破。对他而言,我上门去当然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了。姐也心知肚明,顺势让孩子也让大人放松一下。但一会儿就又会将他拽回到书桌前了。
元旦过后的一天傍晚,我去姐家。早早自然欢叫相迎。但姐却对之正色道:“不要舅公公来了就趁机玩,你赶快把作文写好了,后面还有数学补充题和外语订正呢!”我问今天不是休息日吗,作业还没做完?姐说,一篇作文老师已布置几天了,明天要交的,磨了一天还是没有动笔。我对早早说,那就抓紧去写吧,完了再休息。
孩子面有难色,一脸带愁。我问是什么作文这么难?姐接话:“新年心愿,一点都不难。”是呀,这题目难什么?我问早早。孩子耷拉着脸,嗫嚅道:“我不知道写什么?”我说你心里有什么愿望,寫出来不就可以了!他迟疑了下轻轻在我耳边说:“我写了奶奶要骂的。”“为什么?”我问。“我想写耶布,去耶布那儿。”
耶布是我们老邻居的外孙,与早早同岁。老邻居女儿嫁给了瑞典籍的丈夫,他们就定居在瑞典,每年总要回上海几次,常常到我姐家来玩。两个孩子挺投缘。从小伙伴嘴里,他知道那边的读书很轻松,学校里一大半时间在玩耍、做游戏。上课是围桌式的,可以随便提问和插话,一周的作业量竟然不到半小时,更没有课外培训和补习。空余时间就去采蘑菇、做自己喜欢吃的小点心等等。节假日全家一起开车载着游艇去海滨。耶布喜欢航模,他做的航模可漂亮了,像真的一样,还送了一个给他呢!
其实在这之前,早早就曾流露过对北欧彼岸的羡慕和憧憬。我知道他向往的不仅仅是小伙伴和那里美丽的海滨,更有宽松的学习环境,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没有竞赛的紧张和起跑线的压力。
面对早早的眼睛,我肯定地点点头道:“行,有什么不能写的?!”“真的?”小家伙将信将疑。我发现姐也在竖起耳朵。我对早早也对姐说:“作文就是要表达真情实感。你对新年有什么期许、盼望和意愿,只要言之有理、言之有据、生动活泼就可以,就是一篇好作文。”
其实,早早的心愿不也是姐他们的心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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