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时起,就很少看见村里的父辈们穿过鞋,他们赤着一双大脚,“叭叭叭”地飞奔在小村的山路上。春天耕种光着脚,夏天锄地光着脚,秋天收割光着脚,冬天放牛也光着脚,趁牛拉下一团热乎乎的屎,把脚踩进牛屎里暖一下冻僵的脚。一到夏天,山石路被烈日晒得滚烫,赤脚踩在上面烫得“呵呵”直叫,左脚搓着右脚,跳过石路踩上小草上。
后来,生活好转些,我看到村人们常穿的是“大傻鞋”即布梆布底的布鞋,前脸有两道折,故称“大傻鞋”。雨天穿“嘎嗒板”,就是粗制木屐,两块木板随便一锯,用两根细绳系在脚底,可防止雨水,但也很滑,摔跟斗成了家常便饭。冬天穿的是带有多折的猪皮靰鞡鞋。当然大多数家的孩子是没有鞋穿的。
我最喜欢穿母亲做的布鞋,结实好看,舒适合脚,轻便防滑,冬季保暖,夏季透气吸汗,更主要的是耐穿。每一双布鞋都凝聚着母亲的心血。做布鞋是一件复杂的手工活儿,每双鞋的制作都要经过很多工序,剪裁底样、贴制千层底、纳底切底边、剪裁鞋帮、绱鞋、楦鞋、抹边、检验等工序,所以耗工费时。
记得小时候,母亲白天要在地里劳动,只有晚上或雨天休息,才抽得出时间纳鞋。母亲有个“百宝箱”,里面装着针线、剪刀、布料、黄蜡什么的,还有各种鞋样,鞋样是用废旧报纸剪的。鞋样是做鞋的基础与关键,犹如工程中的设计图纸。母亲剪鞋样时,左手拿一张厚纸,右手握剪,看一眼我们的脚,剪刀咔嚓移动,几个转弯,一副鞋样就成了。
有了鞋样,母亲就先往平整的木板上抹浆糊,用补丁做成又平又硬的“鞋帮”,然后照着鞋样裁剪出来,再一层布一层布抹浆糊,做成做鞋底的千层底。所谓“千层底”,顾名思义,鞋底较厚,一层又一层好似有千层。母亲在底子上用麻绳反复纳线,纳出各种各样的图案,既有抽象的几何图案,也有波浪纹、万字纹。一双鞋底,看上去就像一幅画。母亲在油灯下纳鞋底,将针在头上篦几下,用戴在右手食指或中指的顶针箍抵着,将针慢慢往里推进,然后捏紧穿过鞋底的针尖往外拉。实在拉不动时,就用钳子夹住那露出的针尖将它拔出来,随后用手拉着针眼后的白线不停地抽,抽一截刺啦一声响。母亲在油灯下打麻绳,纳鞋帮鞋底,一针针,一线线,针针线线都凝结慈母的心啊!鞋底做好后,母亲就立即赶制鞋面,然后一针一线地把鞋面缝在鞋底上,母亲每次缝完最后一针,剪掉线头时,脸上都露出喜悦的神情,目光久久不离开那双新做好的布鞋,像看一件工艺品。
每当我穿着一双新鞋出门,常会引得女人们发自内心的赞叹和羡慕。有时,我会应她们的要求脱下布鞋,供其欣赏。这时的我,便感到无比自豪。
我7岁时上学了。从家到学校十多里路,母亲为我做了一双布鞋,我不舍得穿,光着脚走在低洼不平的土路上。临近学校了,才在小河里洗洗脚穿上鞋。放学了,脱下鞋,又赤脚回家。
暑假里,我上山割杏条,卖给土产公司,挣了几块钱,我的鞋变成了从商店里买来的“解放鞋”。当然,更多时候还是穿母亲做的布鞋。后来,我成了一名教师。三年后,我第一次穿上了皮鞋。在物资无比匮乏时代,我这双皮鞋是托在商店工作的亲戚,用他的鞋票给买的。上班前,我常坐在门口哼着歌,擦着鞋。鞋油是没有的,就用布擦。擦一擦,拿起来,照一照,油光锃亮的。看着我穿皮鞋的高兴样,母亲提醒说,别忘了曾经穿过的布鞋呀!那时,实行开门办学,要经常带领学生到农村劳动,皮鞋不如母亲做的布鞋舒适、顺脚方便,所以更多时还是穿母亲做的布鞋。
退休之后,我穿过旅游鞋、休闲鞋和登山鞋,但我更喜欢北京老布鞋,穿着它,就像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我们这些人及父辈,那双曾光着在雪地、在烫人的石路上而后穿过草鞋、布鞋、木鞋、解放鞋、皮鞋的脚,曾经走过多少艰难岁月,尝过多少艰辛,有过多少光荣与梦想。
如今在城市谋生的人们的脚上,像当年母亲手工做的布鞋已经看不到了。母亲也离我远去多年,但我至今还保留一双母亲做的布鞋,这双凝聚着勤劳善良母亲智慧与心血的布鞋,也凝结着温馨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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