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责』与『一时荣枯』
□林永芳
小学课本中的有一则老故事。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有个西门豹,被魏文侯任命为邺(今河北临漳县西,河南安阳市北)的县令。新官上任之际,邺人正好有件迫在眉睫、苦恼已久的事——当地的三老(掌教化的乡官)、廷掾(县令的属吏)每年都向百姓收几百万钱,女巫还到小户人家挑选漂亮女孩送到河里去任其漂沉,说是给河伯娶媳妇,以免河伯生气发大水。人们纷纷携女儿逃离此地,以致人烟凋敝。
那么问题来了:新官西门豹,如何面对这一现实,是“为”,还是“不为”,又该如何“为”?
第一个方案,立即加大力度整治刁民逃离问题。比如,派兵把他们抓回来,狠狠地抓一批、关一批,杀鸡骇猴,刹住这股冒犯河伯大人的歪风,确保“娶亲税”及时足额征收,确保有源源不断的小姑娘前赴后继奔向娶亲一线,确保为河伯娶媳妇这一邺县特色坚定不移贯彻到底。
第二个方案,睁只眼闭只眼。这事儿不是一年两年了,既然前任们都未设法剜去这个毒瘤,那就肯定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想想也是——倘若帮着三老、廷掾、女巫们抓老百姓,难免被民间指着脊梁骂;倘若帮着老百姓整治三老们,你以为人家能横行乡里这么久会是好惹的?罢罢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它“河伯”是人还是魔,管它民众是否“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反正我又不是邺县人,有时间理这些烦事难事,不如去邀上文侯身边亲信侍从、朝中亲贵喝喝小酒、唱唱KTV密切关系;剩下的时间混它几年清闲日子,早点高升。我走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西门豹没有这么做,而是采用了第三个方案——较真碰硬不畏缩,敢作敢为敢担当。他不动声色亲临“河伯娶亲”现场,说:把新娘子带过来给我瞧瞧。仔细端详之后,宣布:“这么丑陋的女子,怎配得上威风帅气的漳河之神呢?大巫师,麻烦你去对河伯说一声吧,容我们给他另选个漂亮的!”随即让士兵把女巫扔进滚滚河水,自己则恭身站立,等候消息。过了一个时辰,只见水流盘旋,不见女巫回返。西门豹说:“大师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被河神留下来喝茶了?派徒弟去催催吧!”就这样,先后把女巫的三个徒弟、三老逐一投入河中。他自己恭恭敬敬立在河边等了很久,最后,威严地对那些早已浑身发抖的长老等人说:“他们都贪杯不回,你们谁去催一催啊?”那些人吓得:“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大惊恐,从是以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瞧,这不是一个有勇有谋有担当的魏国好干部么?仅凭此,西门豹同志已经足以流芳千古了。
而西门豹的责任担当,并未止于“剜去体表毒瘤”这个“第三方案”,而是立即有第四方案跟进:兴修水利,彻底根治水患。可老百姓并非总是有长远打算的,起初,要他们出工出力修渠引水,他们嫌辛苦,不想干,甚至有些怨言,于是这成了政敌们去告西门豹“增加农民负担”的“铁证”。这时,西门豹又体现出了不计一时荣枯、敢担百年之责的胸襟和远见。他说,老百姓的觉悟是参差不齐的,不足为凭;眼下父老子弟虽然抱怨我,可百年之后他们的子孙一定会感念我。果然,他所兴建的引漳十二渠,据说一直延续到唐代至德年间,灌溉之利达一千多年。
西门豹的故事告诉我们:四等新官“乱作为”,三等新官“不作为”,二等新官“有所为”,一等新官“负长责”。
于是我想,如何才能避免新官像李逵般抡起手中的权力板斧,排头砍去“乱作为”?如何才能让新官敢亮剑、善作为且敢于担“长责”?光靠道德感召、思想教育,注定“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别指望收长远之效。关键还是得在决策机制、追责机制、政绩考评机制上下功夫,既有效治庸治贪,又杜绝“决策家长制”、落实“终身追责制”,将“百年之责”与“一时荣枯”有效链接起来。如此,新官老官便都无法尸位素餐,亦无法任性用权,而是尽当下之职、担百年之责;倘若做不到,那就乖乖地止步让贤。
原载《福建法治报》2017年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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