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在词典里翻过“初恋”的定义,但我一直就这么认为,那就是我的初恋。很难说爱慕是什么时候从暧昧中萌发出来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已不能自拔了。
她长得并不出众,但她很优秀。她爱笑,那微微噘起的嘴唇,那柔美的浅笑,就像冬日里的阳光,顿时给人以暖意。我们并不在一个班,甚至不在同一个学校,是小学五年级参加奥赛前在一起上过课,那时县里对我们寄予厚望,于是安排我们晚上到老师家里去补课。一共有四个同学,围着一张书桌,老师就在一边辅导。我跟她对着坐。在思考之余,目光总会情不自禁地、偷偷地停留在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但我们的目光从不相交。我天真地认为我们之间有了某种默契,就像电视剧里的杨过和小龙女是天生的一对。打那时候起,我就暗暗地在心里发誓:这辈子我非她不娶。
上初中了,胆子越来越大,想法也越来越来多了。我们进了同一所中学,我们分在相邻的两个班,中间只隔着一个楼梯口。去上厕所要经过她的教室,每次都盼望她的身影能出现在走廊里。偶尔碰到她站在教室门口,我的心就会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既兴奋又紧张,但我不敢看她,生怕我的内心被她发现,只用余光勾勒出她的身影,在心里留下很大的想象空间。尽管如此,一些“惊人之语”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从我的嘴里蹦出来,或做一些耍帅的动作,期盼这些“不故意”能引起她的注意。
那时已经进入21世纪了,但在文化相对保守的客家族群里,中学生早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学校知道了是要受处分的,每周一的班会课里班主任都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给我们敲响警钟。那时班上一个男生喜欢上了班长,在众人的怂恿之下,他终于在校车上对着路过的女班长唱情歌作为表白。此事引起了全校的轰动,成了众人讨论的话题,女班长不堪舆论的压力想自寻短见,幸亏发现及时,才救了过来。
于是,我那萌发的冲动就这样被压抑了。不堪相思之苦,几次下定决心不再想她,这辈子也终身不娶了。但没过多久,对她的思念就像野草一样无名的疯长。
上了高中,课程变得多了,整天忙于学习,也为成绩停滞不前而苦恼,但我依然没有忘掉她。偶尔在上学的时候碰到她,我就放慢脚步,望着她娇小的背影,目送她走进教室;有时在放学的路上碰到她,我会装着不故意地把自行车骑到她的身边,以证明我们的缘分,似乎也在回应上天对我们的安排。高三每次月考她的成绩都名列前茅,有一次她的英语考了145分,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一次坚定了我的选择。我进入学校的“梧桐”文学社以后,对情诗情有独钟,常常被那些爱情故事感动得荡气回肠,也不知道暗暗地写了多少给她的海誓山盟。
高考之后,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大一的时候我已经满19岁了,早已不堪单相思之苦的我似乎有权力谈爱情了。
我决定摊牌。
大一寒假我匆匆忙忙地下了火车,登上回家的汽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撞过来。“这不是老同学吗?”
我抬起头,触电般地惊讶,心几乎要蹦出来,显得局促不安。是她,烫了发,声音变尖了,皮肤变得细腻了,身上散发着清香,正冲着我笑。
机会终于来了,一下子涌上来好多话,但我不知从哪讲起,拣来拣去还是问:“今天冷吧?”
她说:“比学校暖,学校都下雪了。”
我问:“你们也是这个时候放假?”
她说:“是的。”
路边萧索的树从车窗一排排地闪过,车厢里的人一个个都蜷缩起来。我不甘心,打破沉寂,“回到家就好了,登上汽车发现全都讲家乡话,感觉好亲切啊。”
“是啊”,她说。
沉默重新缝合。
汽车行驶得飞快,她家就在公路旁,她要下车了,我知道。
她说:“再见!”
那时我不习惯说“再见”,太生硬太客气,我还是以老同学的口吻跟她说:“有空去我家玩!”,有点别扭,有点尴尬。
没过多久,我就下车了,路上行人匆匆,寒风呼呼地吹,从头一直凉到脚。在多少个朗月衬托的夜晚里,幻想过的上千次上万次的邂逅尽然是这样的,这么简单,这么意外,这么仓促。其实那种陌生感从上车就已经感觉到了,翻阅尘封的日记,发现我们未曾说过话,甚至在无猜的年代也不曾说过什么。我也不曾走近她,只是隔着窗子望。我喜欢的是想象中的、美化过的偶像,并不是真实的她。我终于醒了。
事过境迁,回想起来不禁会感激那次邂逅,因为从那以后,那棵相思树在那晚的风雪中以成长的名义惨白地枯萎,从此再也长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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