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也是我再次启程的时候了。我从潍河边走过,身后是送我的母亲、姐姐、弟弟和儿时两个最亲密的小伙伴。我望着荡起波浪的河水,它此刻并不知道我这个已经出走20年的女子,如今再次面对它时,内心所涌起的滚滚波涛。
20年前,母亲也是这样送我。那时候刚满15岁的我为了求学要去另一个城市。当时连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另一个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被白浪河、虞河和张面河交错纵横的潍坊更不知道,我怀揣一把黄土的少年内心,藏进了多少对这片热土的不舍与眷恋。
从出生的地方到陌生的城里,这段路我的母亲和祖母都不曾走过。在她们的人生里,除了家人和孩子,她们就不曾想过,外面其实还有一个更令人向往的世界。
我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知道那时候只要我哭出来,我多年努力要走出潍河的梦就会成为泡影。走出去到广袤的世界是我苦苦追寻的梦,我的充满神秘和诱惑的梦,就是从祖祖辈辈对故园的守候,到我别无选择地要从母亲的身体上分离开。
如今,我想一棵小树要迁出藏在母亲身体里的另一部分,我要在潍河的水里,磨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图画。我知道母亲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她也曾经有过我这样的梦。但是母亲没有去努力和实施,她只是在命运和世俗面前妥协了。
我默默地在跪在地上为潍河磕了响头,它也是我的母亲。我把泪水融进了脚下的土地,我知道,这里是我的根,不管我今后走到哪里,这里都是我永久的家园。
母亲说过:“被潍河洗涤过的女子,身上已经沾染了神灵与仙气。”这话从母亲心里出发,她愿意把我的一部分分给她心底的菩萨,也不愿意让年少的我独自一个人去闯荡陌生的世界。
想到就要告别生我养我的故乡,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见到我的眼泪,母亲阴郁的脸现出久违的笑意。她明白她一个人没有力量来挽留下我,母亲的意愿很明确,她只要她的女儿守在她的身旁,哪怕那是一个没有文化、没有事业、没有金钱,只要她愿意留下来的女儿。
她说:“你太小,15岁,就是一根没有骨头的小草。外面的世界很大,求学更不容易。别走了,再等等……”
对于一个要留下女儿的母亲,她侥幸我的泪水可以为她狭隘的爱创造一个契合的机会。所以,我在她面前流的每滴泪水,都沾有对她的不舍和对家园的依恋。我把一捧黄土装进书包,它也一定基于对我的不舍才痛痛快快地躺进我的包中。那是陪伴,游荡在天空的白云也会懂得,母亲还是很伤心,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把一沓散发着五谷香气的大煎饼装进我的口袋。我知道那是她对我的一份真挚的爱,是世界上最最无私的而伟大的母爱!
我抱住母的脖子,我知道对于这片已经存在千百年的土地我有多么深的爱。但是我必须走出去,我出去不是为了忘记这里,而是为了对它更大更深的愛。
20年,尽管异乡的风雨打湿了我的长发,尽管面对陌生的城市和匆匆忙忙的人群我哭过,但是我从来不后悔我的选择。虽然我已经走出这条深深眷恋的母亲河,但我从不曾有一时一刻的忘记,我是潍河人,我家在就住在奔腾浩荡的潍河畔。
站在这片充满神奇色彩的土地上,面对日新月异发展的潍坊,我的心底突然涌出太多感慨和自豪。潍河,我血管里永远流淌着你远古的血液。这是我的自豪,在我面对异乡的灯红酒绿后,我仍然能够时常沉浸在这片生长出被世人瞩目的风筝的故乡。如今,我虽然已经不再面若桃花,也没有了当年求学时的那种决绝与冲动。但我在人间的每个角落里都能自豪地、大声地、说我就是“潍河人!”我无比热爱生我养我的故乡。我知道我的话会被祖先听到,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千百年,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爱,绝不仅仅因为他们的骨头写着这里的名字,还因为这里有一条让人朝思暮想奔流不息勇往直前的潍河。有一个世界上唯一把风筝放给全世界人看的潍坊。
责任编辑:肖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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