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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信使”的多重解读

时间:2023/11/9 作者: 江河文学 热度: 16278
陈修平

  近日,阅读了作家铁凝的短篇小说《信使》(原载《北京文学》2021年第6期,《小说选刊》2021年第8期转载),在作家营造的语言和情节氛围中,一步步深入,一步步感受,一步步品悟。这篇小说虽然写的只是现实生活中的小题材,但却能触发读者心灵强烈的震撼——善与恶的碰撞,爱与恨的交织,美与丑的对比,最终让读者看到了人性的光芒在闪烁,并温暖着曾经沧桑的记忆。

  《信使》的故事情节其实并不复杂,在一双闺蜜和两对恋人之间展开。故事发生的时间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地点为“虽城”,陆婧与李花开从大学同学成了朋友,工作以后友情持续热络,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爱做梦的年轻女孩,自然会追求着浪漫的爱情。然而,美丽的李花开却选择了微胖、长发、在外贸公司工作只会画彩蛋而在城里有着私房、独院的远房表哥起子。那是计划经济时代、福利分房时代,在城里有着一套带院子的私房,对于来自乡下的李花开来说是多大的吸引力。陆婧并不看好李花开的选择,认为李花开这样的选择太过现实。李花开尽管也会时而冒出“这样是否值得”的疑虑,却还是选择了与起子一起生活。陆婧倒是不顾一切跟着心走,与自己父亲的大学同学——北京部队文工团团长肖恩陷入热恋之中。然而,这注定是得不到家人认可和祝福的爱情,注定是得不到单位和社会理解的爱情,注定只能是隐藏着进行的爱情。那时,异地恋人之间一般只能通过信件传递爱意,肖恩的来信既不能寄到陆婧家里,也不适合寄到陆婧单位,陆婧只好选择让肖恩把信寄到起子家,请起子和李花开充当信使。陆婧正沉浸于热恋中时,起子向陆婧提出想法,让陆婧的父亲——虽城文教局局长把他调到群众艺术馆、艺术学院或画院。当陆婧告知父亲拒绝为起子调动工作后,起子马上变脸,并以知悉肖恩所有来信内容并拍照取证相威胁。平素温婉的陆婧此时不禁怒火中烧,拎起起子家中炉子上的茶壶,将水倒入了炉膛,在浓烈呛人的烟雾中摔门而出。很快,陆婧的父亲,陆婧的单位,肖恩的单位,都收到了起子制作的黑白照片,肖恩受到了处分,陆婧也受到了单位处分,并被其父赶出了家门。离开虽城前,陆婧给出差归来的李花开打了个电话,告知了起子的行径,没容李花开说半句话,就挂断了电话,之后三十多年两人之间再无音信。直到一次乘车路过一条街道发现了拄着拐杖的李花开,陆婧怀着复杂的心情去见了李花开,才得知当年摔下电话后,李花开爬上了房顶,以死相逼与起子离婚,后来带着残腿和身孕返回了家乡工作,与一直爱着她的中学同学走到了一起……瞬间,陆婧对李花开存在三十多年“可能与起子同谋”的误会烟消云散,而李花开的形象也骤然得到了升华!

  通过反复阅读《信使》这篇小说,我认为对于文中“信使”的涵义,可以有着多重解读。而丰富的涵义背后,无疑体现着作家独到的构思、深邃的思想和深厚的功力。

  首先,“信使”自然有着其表面的涵义。李花开和起子为热恋中的陆婧充当了接收和传递恋爱信的信使。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体现了陆婧对李花开和起子的信任,特别是对李花开的充分信任。

  其次,“信使”也有可能变成“魔鬼”。起子的无耻行径,让我不禁想起“天使与魔鬼常常只有一步之遥”这句话。确实,是当传播幸福的天使,还是做泯灭良心的魔鬼,全在于当事者的一念之差。“房间正中一只铸铁蜂窝煤炉子引起陆婧格外的好奇。那本是一只普通的青黑色铸铁炉,圆柱形炉身正方形炉盘。在暖气并不普及的时代,北方城市大多人家都有这类炉子,取暖、做饭、烧水,间或也充当烤盘:烤馒头、烤窝头、烤包子、烤枣儿。起子家这只炉子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它那锃光瓦亮的炉盘,陆婧还没见过谁家的铁炉子能有这样一尘不染,这样光明可鉴,这样泛着蓝幽幽光泽的镜子般的炉盘……陆婧喝着热茶,问起这炉盘如何能这般明亮。起子说用猪皮擦的。他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天必擦几遍,即使在肉类凭票供应的年代,也总能想法子省出指头长的一块猪皮供炉盘去‘吃’。擦了二十几年,生是把一块粗糙的铁炉盘擦成了镜面。母亲去世后,他接过这活儿,有空儿就擦,才保持了这炉盘的成色。”这个整天画着彩蛋的起子,这个像他母亲一样把炉盘用猪皮擦得锃亮的起子,如果能够把他的耐心和细心全部融注于工作之中,也许能够在本职工作上有所建树,甚至可能从画工升华至画师乃至画家。然而,起子却把他的细致用在琢磨人际关系和窥探别人隐私,“起子放下手中的彩蛋,揉揉眼——画彩蛋费眼。他花三分钟做了一套自编的用力眨眼的眼保健操,接着他要犒劳一下自己。他把沾着颜料的手仔细洗干净,行至那炉盘锃亮的著名炉子跟前,拎起那把铝壶,壶中水开着,顶得壶盖噗噗响着。他沏上一杯茉莉花茶,搬把椅子坐在炉前,喝两口热茶,放下茶杯,起身把房门锁好,然后才从他的彩蛋工作案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邮递员刚刚送到的北京来信。他举着信复又坐回炉前,将信封一端凑着炉盘上铝壶壶嘴里冒出的徐徐水蒸气来来回回扫那么几次,信封一端便软塌下来。他就势拿根牙签轻轻挑开信封封口一角,封口轻易就打开了,如同吃酥皮点心时用手揭去那层层酥皮,绵软、无声、可心。起子从大张着嘴的信封里抽出不薄的情书,从容不迫地欣赏起来。一些段落仍然让他耳热心跳,但情绪已不像初读第一封信时那般亢奋了。他始终腻歪的是肖恩在信中把陆婧称作‘我的小软木塞’。他常常半是艳羡、半是鄙夷地把过目后的信推送进信封,再小心翼翼地用胶水封好,以手掌外侧轻按均匀,宛若终于为肖团长放行的秘密检察官。”当起子自以为掌握到足够胁迫陆婧的证据后,从提突兀的要求,到以隐私威胁,“我不是在央求你,是在要求你”;再到把无耻说得振振有词,“凭什么你们里里外外、明的暗的都是体面,又体面又浪漫,我就非得窝在这儿画一辈子彩蛋不可呢?我,我们全家还得替你收着、守着这些个不体面的信。说到不体面,我的要求不过是要通过这些不体面的信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为了我们全家、我们未来的孩子,这有什么过分吗?”到最后损人不利己的四处“举报”,起子卑鄙小人的形象被作家灵动自如、细致生动的语言刻画得淋漓尽致。

  第三,传信者与收信者互为“信使”。陆婧把起子的丑恶面目告知了李花开,陆婧这何尝不是成了李花开重新追求爱情追求幸福的信使?三十多年后,当陆婧再见到李花开,李花开告知三十多年前在获悉起子的真面目之后,毅然选择与起子离婚。为了让起子看到她的决心,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从房顶跳下,导致残了一条腿。“不是为你,是非离不可。李花开的讲述也很简明。开始他不离,让她替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她上了房,站在房顶逼他同意,不然她就跳下去。他跪在院子里求她,不松口,不信她会真的跳。刹那间她迈前两步,眼一闭就跳了下去。”三十多年后重提这件有着巨大心理伤痛和肉体伤痛的旧事,李花开对自己當初的选择依然没有丝毫后悔,而是非常坚定。基于此,我认为“信使”的涵义,不仅仅只是传递好的信息,也包括传递不好的信息,只要这信息是真实的!当然,从尊重生命的角度出发,李花开从房顶跳下的行为实不足取,也绝不能提倡,但李花开当时的处境和心境与这种行为的产生是合乎生活逻辑的,也恰恰说明了李花开“哀莫大于心死”以及离开起子的坚定心理。而陆婧对爱情的憧憬与执著,无疑也从潜意识里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李花开,这可能也是李花开决然离开起子的一个因素。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正如李花开对陆婧所言,“其实你也是我的信使。我第一次把信送到你手上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了。到最后,没有那些事,没有你摔电话,我也下不了决心去奔真心想要的日子……”

  最后,作家通过《信使》这篇小说传递出来的思想,发散出来的光芒,无疑也成了众多读者的“信使”。善良与丑陋,真诚与虚伪,作家通过独特的情节、细腻的语言予以了充分的呈现。怎么做人,怎么去爱,怎么抉择,什么样的人值得为之付出,什么样的人值得与之交往,什么样的人生才是幸福……《信使》这篇小说给出了很好的解答。

  虽然“文无定法”,但应该做到“文以载道”。歌颂美好,赞美真诚,但并不回避问题,不隐藏丑恶,揭示复杂的人性,展示真实的社会,弘扬向善、尚美、求真的品格,让读者感受到前行的希望与力量,正是《信使》这篇小说的成功和可贵之处。我想,这也应该成为衡量优秀文学作品的一个标准,成为优秀作家创作文学作品的价值取向!

  责任编辑: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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