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峰
北方河滩
这时间从鸟的掌心穿过
河流在下
电流在下
纤细之处没有钟表
显然，说我无疾而终的
在时间里是一句谎言
你苦练子午不睡
半夜杀起，正午杀起
寿终正寝的庸人们
不再庸人自扰
终于开始用斧子敲门
敲开好人
向那些黑魆魆与金灿灿
然而线索断了
鸟鸣之处，没有钟表
我是个正在病着的人
渭河某一段
流了这么久
河水更加像一碗
稠稠的面汤
是梁生宝创业时
换过稻种的地方
竖耳细听洗耳恭听
仍听见
被压低的笑声
但已没什么稻子了
没有那年月的稻子
连稻草也没有
修剪整齐的青草
像沾在碗边的青莱
一碗面汤
模糊了年代
外婆的荞麦花
秋天，柿子黄了
挂在弯了枝的树上
我回到外婆老去的地方
一片荞麦地
像极了某地薰衣草
把眼映成紫色的谣
雷声将亡的天空
橘红色阳光像树上的柿子
熨烫北方的田野与微风
风吹着荞麦
荞麦花与村庄相互照应
外婆，那个下唇丰隆的老太
昨天下午，我还同我的小舅
说起你
我女儿出生那年
你满足地闭眼
如一朵安静的荞麦花
南飞的诗（三首）
◇南飞
风吹野河
芦苇晃个不停
风把对岸的寂静吹暗
又把石头梦里的虚无弄弯
黄昏的河水中，光线呵护着
裸浴的女子。她们茂盛的笑声
有一部分被青苇遮掩
赶羊回村的人
不愿做美的俘虏
而他内心的河，一不小心
被风吹皱了
河谷帖
浅水拐角处，静卧的石头
腹部平坦，姿势优雅
荒草深处，移动着大屁股的羊
从寺院里返回的女子，有着平静的
面容和迷人的细腰
一只送信的蝴蝶，不向鸟巢打听
花山的来世。抱着下午的光线
和寂静的河谷，不向云彩泄露
那些包谷和野兔的隐秘
措那湖的清晨
一些棉花，在雪山那边
捧出自己的美
另一些棉花，在镜子里
洗自己的名字和前世的苦闷
一条诵经的鱼，羡慕
棉花的善良和純粹
巡逻的风，保持沉默
哦，草香摸过的马嘶
多么清澈。神坐过的石头
多么干净
半边街（外一首）
◇杨汉年
从王场到高石碑
道路因整洁而显得笔直
两旁的水杉更高了
它们会沿着记忆
固定出明晰的标线
我在途中拐向半边街
三十六年前，我辍学
把我丢在任何一条河流
水都会沸腾，并升起一层薄雾
当你初次踏入社会，清澈的池塘
由于异物长时间浸泡
变得浑浊，散发出恶臭
如一扇推不开的门
沟渠边的藤蔓依然开着花
一条表皮皱缩的丝瓜
绒囊里装满了籽粒
稻田的谷穗密实，等天晴稳
旷野上又将闪现一阵锋利的光
惯于自律的抽油机独自起落
使角落里的每盏灯都亮着
我收购的黄麻全都被卡车拖走了
经过加工，大部分制成绳索
不断绞紧后，粗重得可以捆住海浪
其中细小的一截我也曾用来
系过一只快要挣脱脚脖子的鞋
九三年秋夜，在秀英高架桥下
夜色遮蔽了前行的路
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
独自坐在草席上
直到码头的汽笛声停了
月亮将高架桥浓重的阴影
从我身上慢慢挪开
旅馆的霓虹闪烁
微风带有异性的体温
依靠着桥墩，我合衣而眠
任潮水拍打防波堤
这样一个陌生的夜晚
天上的光，正缓慢穿凿
那单调而晦暗的人生
太阳从一片嘈杂声中升起
一辆中巴车快速驶过高架桥
把脸紧贴在窗玻璃
朝霞漫天飞舞，月亮退回到幕后
它在人群汹涌的海岛
守护一个落单的大陆仔的
长夜班暂告值完
再到东辰草堂（外二首）
◇浮石
春天的油菜籽
由黑色的微小颗粒
蜕变为五月餐桌上
一盘微红的基围虾鲜亮的部分
窗外，垂盆草的触须817B497E-91E3-4F7C-A86D-AA3B402610A0
沿四合院墙壁
在庚子年的前额微微颤抖
我们在阳光中
颔首、碰杯
篱笆边的石磙
依然坚硬、沉重，劫后余生
它用碾压过的日子
用小麦和豌豆喂养我们
召唤
锈蚀轨道，氧化铁的味道
比长着金属翅膀的大家伙
摩擦混凝土跑道的
喘息更清晰
运货老货车从郊外
潜进城市中心
一部分混入一杯隔夜茶中
另一部分藏在老式挂钟
蜡烛在书中慢慢失去火焰
微光里，海明威
招了招手，一个叫做曼诺林的小男孩
坐到了我的身旁
堞垛上的蜗牛
这是不是小时候
在天井角落的大水缸旁
遇见的那只
举着收音机天线一样的触角
背负的硬壳像一圈圈电波
滑软的肢体拖着白色的粘液
下午四点钟的阳光斜了下来
远安门这段路上
战马的嘶鸣和箭矢的呼啸远去
它停了下来，在另外的堞垛上
还有，一只、两只……
逆光中它们投下阴影
在青灰色墙砖上
像铠甲里的士兵
省略号一样将逝去的号角
摁进远古的风沙
内荆河：草的宣言（组诗）
◇项见闻
春草
谁的年少无梦？
尽管与生俱来，我们卑微如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当春风把花信宣告大地
就让我们把根，贴紧梦
把梦伸向更远的远方
或许一生，我们都将默默无闻
但祖先们的精神，仍鼓舞着我们前赴后继
在内荆河两岸，命运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日子一直水深火热
老旧的木屋，歪脖子树是见证人
我们与天斗，与地斗
从未妥协
即便生命如昙花一现
也要努力地绽放一回
夏草
爱就爱得热烈些，哪怕明天
又被拦腰斩断
只要根须尚存
我们还会不屈不挠
卷土重来
进入五月，我们以奔马的速度
抢占每一块高地
开九层花，叠九层台
不为取悦看客
只为不辜负这个葱茏的季节
秋草
等到繁华褪尽时，我们不谈离别
愁绪，和落叶萧萧的悲凉
春天里一脉相承的延伸，夏天里的葳蕤分支
以及秋天后的盘根错节
——五千年的历史
在一个轮回里轮回
我们不谈一岁一枯荣的得失
高大与卑微，英雄与草根
在岁月的沉浮里，究竟谁主了沉浮？
一百年以后
一千年以后
當岁月的风雨把内荆河两岸的村庄抹平
你要相信：只要草根不死
内荆河两岸的儿女们
依然会在春风中挺起身子
冬草
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坦途
就像千里直下的长江
到了荆州段，也会九曲十八弯
有些坎坷，需要忍耐
当血肉之躯抗争不过风刀霜剑
我们不作无谓的牺牲
蛰伏，不是向命运低头和妥协
善藏者隐于九地之下
这个季节，我们俯下身
以低于尘埃的姿势，遵守枯荣的法则
静待三九天寒后的重生
饰面（外三首）
◇楚红城
底色其一：黄昏。嗯，白马卯足劲
虚拟定位，替我跑完虚设的第一条程序
抵达之时，必忽略落日熔金之瑰丽，扔掉缰绳的同时
忽略自我。骑手，草原，分属两种角色
似乎，一匹马拥有的
就是我站在它的角度不能辨识的真实
底色其二：马头琴。嘘，做一位纯粹的听者
拉弦人，故作入神状
所需名单如下——
帐篷、勒勒车、海子以及耳膜
临界
每一离开大城市的人须试用借喻
底色其三：往北。是的，炊烟犹如一节首尾相咬的修辞
牧马人在诗外
乌兰巴托在诗外
我们一次又一次完成生命之回祭
底色其四：那一只黄蝴蝶
定是飞来陪我发呆的
荒之歌
叫秀儿的傻女人，住在山脚的空洼地。
那里房子连着树，这些年，其他人都搬走了。
村子里只剩娘俩。至今，我想杏子红了的情形，想蝈蝈儿鸣叫着求偶。
也想她，站在村口，背着光屁股撸鼻涕的小秀儿傻笑。
那喀索斯
即使，我整个的外形以你的影子虚拟，并译名。
“哦，这些水仙”
围拢语言的秘境，返回霜
及虚设于意识流障碍
持续失重
充当狙击手的溪水，在阴暗面
从胶片提现了枯萎的
对折：摹本的一部分称作翅膀。
狐
狐构成偈语之一817B497E-91E3-4F7C-A86D-AA3B402610A0
藏身洞穴、雪谷，忌讳遁身术
以虚构待定角色
向阳站立的树，开着杏花
如逢来人，必抛媚眼
狐痴看，忘记爬起。何时成了狐？俯身，蜷缩，长尾紧贴股沟
如逢来人
必挤出谗笑
病中小记（外三首）
◇王雪莲
你难以置信
那些炼狱式的疼痛
那些反反复复发作的高烧
你哭你喊你终于挺过
我踞守这一间病房
蹒跚着来去
看阳光涌入，又被夜晚收走
一滴又一滴的药水流向血管
你终将留下一个空病床
你也终将被夜晚收走
唯有床头的花朵正微微沁香
应和了隔壁婴儿天籁般的啼声
春天的伤口需要缝合
别怪。
她们这些粉嫩的娇艳的小精灵们
许许多多的花朵和草草
只要有一丝雨水
她们都惬意地吸吮
兀自滋滋地变得缤纷
别怪。她们
那些带泪的泣血的花朵
和受伤的人们一样
春天的伤口也需要缝合
她们在春天失去魂魄
幸而。又在春天活过来
悬挂的爬山虎
一缕一条的绿叶
缀满藤条，此刻爬山虎
没有墙壁，更没有山可爬
它们簇拥在楼宇间的粗电线上
走进院子里，它们如空中的绿色门帘
这景象让我满心欢喜
它们在四月的风里
荡来荡去
这让我想起生活中的一些枝枝蔓蔓
有时我们也拒绝攀爬
高处的平台
由着眼前的路径生长
由着一个个春天去了，又回了
嗯！即使悬垂在空中
它蜿蜒地绿随风地舞
这景色让人们醺醺然
似乎让我站在绿藤般地秋千架上
来回地自由欢笑
橘林深处
高处。一朵白云轻轻地摇晃
细细的春风
将山的背景裁剪得湛蓝
一缕河流漪涟开来
那个柳条似的女子
提着一篓子动荡的月色上坡
在晃荡在闪耀
这样的橙色在密密集集的叶间
饱满。甜蜜。多汁......
她的气息蔓延或闪烁
仿佛我的想象和一步步深陷
她就呈现什么样的诱惑
橘林深处。逶迤着一粒粒橙黄
晃颤不息地招摇
也晃颤着我在远方荡漾的想念
想往春天（外二首）
◇李晓光
在冬天
我想往一粒种子
一命知春
一张呆板而无望的纸
端坐岁月的中心
生死两茫然
一根针
让一粒蕴含万物的石头
四面流血
石缝处
凝聚万物的天
揽种下地
天地尽头
亲人一声喊
朽木复活
我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土屋里
浮云点燃锈迹斑斑的冬
年年空返
孤阳
白云扎堆
一幅江山被
再次点燃
巨大的火球
被白云高举
唤醒万物
落日
被浮云
用鞭子抽
长发男儿
走在路上
长发男儿我的兄弟
风从后面吹来
挟带尘世的风
吹乱他森林一样浓密的秀发
将他的一只眼睛罩住
使他一眼注視远方
一眼注意自己风云的头顶
风力不大
长发男儿我的兄弟
走得那般艰难
探囊取物口袋空空
摸黑千里
双手抠住的全是自己的心疼
遍遍轻抚自己心灵的伤口
身子在外
沐浴的是树荫遮挡的阳光
走出黄土九级风沙在远方
使你千年以后
难以回家十二个日月
究竟为谁
越来越近的秋天（外二首）
◇东方惠
越来越近的秋天，未等
我发出邀请，就在长白山
与我撞了个满怀
这种不请自来的缘
总是不期而遇。秋的旗帜
插遍长白大地，那红红的
色彩，与我相拥，更多了
一种情感，一份深意
我已经越来越老了
像这秋天，依然期待
依然渴望绽放出新绿
并用满眼青春的色彩
诠释自己生命的意义
我懂你，恰如你懂我
我们都不会停下脚步
像那循环往复的季节
一步步向前，走着走着
并试图更接近理想的
脚步，走出长白山的
博大情怀，走出高与低
都不在意的品质——
心情树上的花朵
一点一滴，都在我眼里817B497E-91E3-4F7C-A86D-AA3B402610A0
一枝一叶，都能在我的
心情树上找到位置。在我
心里的每一秒，都能感到
温暖，也能看到你就是
长在我心里的那棵菩提
有你，心情树上的花朵
就开得很鲜很艳，而我
常常会变成树上那一枚
果实。你的静与动
都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你的安与危，都牵着我为你
长出的深深的情义
天黑，我是举到你面前的灯盏
天冷，我是架在你身上的棉衣
时光把我忘记又想起
时光把我忘记又想起
像生命中的一棵
擦肩而过的树，在我
重新认出它时，它已
悄悄站在我的心里
多年以后
我会不会也跟那棵树一样
在你生命的路旁，把我们
经历的一切忘记又想起
百年后，当我变成
大风卷起的一粒沙尘，你
能否能从中认出我的影子
并大胆喊出我的名字
那时，如果你嗅到了
我的气息，是否也能想起
为了爱，我们编织了一个
又一个生动的故事
春韵（外二首）
◇吴小猛
兰花开了。短短数茎偎着初春
葳蕤的叶片下
幽香像气温
几星苍白小草，在杂物清理后的地面
并不疯长，只是脸庞上的绿
一天天发胖
阳光落下来，轻触一些小概率事件
多雨的季节里
阳光落下来
打动了我的小心眼
秋之蓝
它不为我所动。它朝我投来一枚石子
事实是，十六两的蓝又回来了
在某个清晨
在我出门时照例看了北边的天空一眼
這习惯始于写下“天真蓝啊，蓝得像五十岁的人”
现在，我说它蓝得像泉水
纯净并活着
小雪
还没想好被除数，小雪就落了下来
落在纸上、地上之前
风轻轻推了一把
几朵入心
是否，也有几朵落在远处的山坡？
这不是虚构。窗户自带方程
当我探测出风的性情
或给出一个数字
目光收回。晶莹撒满纸面，算式若隐
在星星点点之间穿行
求证
山坡准备好了湛蓝，静候绿精灵睁开小眼
撒欢，稀释夜的深沉
责任编辑：邱红根817B497E-91E3-4F7C-A86D-AA3B402610A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