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间,幽蓝皎洁,扑簌簌落下来,水银灯柱的辉光似银河水,带给仰望者启示——是寂静。矮旧的老屋、挺立的树,月华银肩。与众不同的是,透过四方格的窗棂和隐约的门扇,那橘黄的灯光闪射出来,刹那间,赶夜的人,敲钟的人,打铁的人,窗前冥思的人,河畔渡步的人……银河水上漾着的忧思,皎洁的忧思——闪烁在水上的星火,舀一瓢,饮不尽,问不尽,尘世间又疼又温暖的月光,蝶翅一样萦绕。我,马上回溯于香甜的故乡。
情牵下闪着月华的房子,便是我家的老屋。我的家庭成员们忙于生计、求学,老屋渐渐移位,成了廉价的避暑区、躲寒地。只有母亲坚守阵地,母亲在,家就在;有那燃着的灯光,希望和牵挂就在。无论船行何处,老屋才是我们停泊的港湾。
我家的老屋位于江汉平原的一个水乡小镇,通顺河北岸的茅草滩边的灯影,时常掩映出羊肠小道尽头的那抹孤独。夜幕降临,老屋里会准时燃起昏黄的灯光。那个时候,还没有兴起电灯,煤油做燃料,夏季,我会追逐那夜空溺宠的萤火虫,在月光下,把加厚的薄膜在堤坡的草地上铺展开,旁边点燃一根一米来长的老式蚊烟,枕起习习河风,惬意地眯缝眼睛,盯着房间里透出的光亮,眠想母亲飞针走线的样子,慢慢进入梦乡。
冬季则不同了。霜冻,飞雪,抑或是刺骨的寒风,夜行的我,归巢之际,只要那盏灯光还在,温暖如一剂良药泉涌心头,顷刻间,家的感觉真好,甜甜的,润滑的,寒意一扫而光。
父亲是乐观派,和母亲一样,勤劳,厚实。母亲说我从小就怕黑暗,晚自习过后走几公里的路才能到家,所以一直为我亮着灯。我也是远远地看见家里的灯,劲儿就来了,歌声嘹亮,虽然总是跑调,母亲远远地就听到了,笑呵呵地开门,用明亮迎我归巢。这样的风景持续了整整4年。可是,那盏灯,将沉留在我的心里一辈子。渐渐地,我心中有了一盏灯,一盏指引我时刻成长的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明灯!
那一年,家里终于点上了电灯,母亲说,现在不宽裕,要节约用电。我突发奇想,拿了自己“创收”(捡些蝉蜕壳之类的到药店去卖)的零花钱,去商店买了枚节能灯泡,只有3瓦,发着微弱带绿色的光。从此,母亲就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拥挤着夜空。
“荣荣,你回来过两天,妈想你了。”
有天,母亲央求乡政府的电话员给我所在的城里学校打了个电话,我马上跟班主任请了个假,谎称自家小妹要出嫁,其实我没有小妹。我在家排行老幺,我外出求学时,母亲已经62岁高龄。我知道,母亲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给我电话。回家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钟。远远的,我看见家里的那盏昏黄的灯亮着,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了。进了门,只见母亲流着泪,摸摸索索的感受着我。
母亲说:“儿啊,你穿上西服了啊!哪来的钱啊?”
我说,我还在捡蝉蜕壳,还有好多车前草鱼腥草呢!双休的时候还可以去打打工啊!
母亲大哭,说娘亲没有用,是父亲总把打鱼换来的钱救济别人忽略了我,让我受苦了;说难怪邻居去城里看病到我的宿舍借宿,看到我穿起了西服还不相信,生怕我学坏。还说我在学校读书,家里没有给我一分钱,让我在外饥一餐饱一餐受人欺负……母亲只有在我面前揶揄父亲接济别人,其实老是自己鼓励父亲做善事。
父亲告诉我,我出生那年,母亲身患乳腺癌,在同济医院做完手术一个月后复发,做了第二道手术,没有奶水,让我饿得骨瘦如柴,母亲一直愧疚。我进城上学的前两天,母亲炖了鸡汤慰劳我,被邻居发现了,说她家的鸡不见了一只,一口咬定我家杀了他家的鸡。母亲没有理会邻居的恶言恶语,让父亲捉了一只送过去才算了事。第三天,邻居家的鸡回家了,才恍然大悟,又把那只鸡还了回来。
我只顾自己说话,完全没有观察母亲哆哆嗦嗦移动身子的样子,当母亲脚下跘倒那张旧木墩子的时候,母亲也一跤摔倒在地上,我才惊醒过来,原来,母亲的视力出问题了!
我把母親扶到床边坐下,刚好父亲回家了。我问是怎么回事,父亲说,母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担心我在外吃苦,经常以泪洗面。父亲说,他早就要把那节能灯换掉,母亲说,家里不宽裕,这节能灯还是儿子攒钱买的,舍不得换。我听了,眼泪哗哗地流。感觉我是罪人,于是翻箱倒柜又把那往日使用的煤油灯找出来点上,光线才亮了许多。母亲啊,你怎么这么傻,眼睛没了,就失去了整个世界啊!我随即拿出一张照片说,你们看,儿在外身穿风衣,腰跨画夹,胸配相机,那样子像受罪的人吗?其实呢,我在外比谁都节俭。那时候在城里读书,国家包分配,生活上给予补贴,加上我的努力,外表上看还特别阔绰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把家里所有的灯泡换了,请了眼科医生为母亲治疗眼疾,还留了一点零用钱给母亲,让老人家心里放宽一些,就急急忙忙进城上学了。
有许多事情往往是一厢情愿,我以为把母亲安顿好了,家里会一切平静下来。母亲照样是料理着家务和农活,那双旧时代封建礼教留下的“三寸金莲”,给了母亲太多的灾难。母亲过着清淡的日子,我每一次给她的零用钱她一分钱都没有花,用手帕包裹了放在枕头下,说留给我娶媳妇用,唉!
母亲的眼疾一直没有用药,直到双目失明时,她还说她愧对我。
那盏昏暗的电灯成了我的心魔,就因为我买的那只灯,我成了罪人。
今晚,孤独寂寥。我把月亮挂在了家乡的方向,照亮了家门前那一个堤湾,蛙声鼓噪,万虫啾啾。我在寻找,却唯独没有母亲的声音,无边的冰凉漾在水上,万千相思画不出一个完满。架一叶扁舟,月亮摇撸,寻遍青山,为的只是替潇潇夜空孤寂的灵魂觅得一盏捂暖花开的灯盏啊!月光,你一定要传来家乡的消息,哪怕是一只蚊子的问候。
从此,他乡的酒,远方的诗,常相伴,梦里是故乡。我今晚,要枕着月亮入梦,去瞻仰我的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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