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大家对我的印象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身的淘气样。村里人听说我提干的事,没几人相信,都说我爸吹牛皮。
那年年底,排长任命刚下来,还没领取到干部服,父亲就一而再,再而三,催着我回去探亲,说是想见见我穿着军官服的模样。
为了父亲,或许也是因为面子,我借了套扛着星星的军官服,把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的,在镜子前照照,还算满意。回到家里,看到我穿着笔挺的少尉军官服,父亲脸上深壑的皱纹,即刻间舒展开来。
我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陪着父亲去敬祖坟。父亲要母亲做几道祭菜,倒了茶酒,说我几年没有回家,清明节也不能回家上一次坟,他要带我去祭奠一下先人。
探亲的那段时间,母亲张罗着接待友邻,父亲请来皮影戏班唱了两场戏,还放了一场电影。热茶、香烟、果子,父亲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亲朋……
父亲把我的二张三等功喜报,二张优秀士兵的奖状装好框,悬挂在家神牌位的旁边。在父亲看来,那是特有面子的事。不管谁来我家,一进门,看着就特别醒目。大家少不了在父亲的面前奉承几句,父亲听了人家夸我,他就开心。
又过了几年,我写信回家,告诉父母,我被保送到国防科大读军校,再有个把月就去学校报到。母亲说:父亲得到这个消息后,睡到半夜,发神经一样的从床上坐起来,把我妈喊醒,转老(我妈的名字),你说我们这个世家伙小的时候,我用棍棒打他都不愿读书,现在居然直接去读大学,你说这孩子这些年在部队一定吃尽了苦头,这次到长沙来读书,肯定会先家一趟,鸡是有现成的,猪圈里猪还太小,杀不了,你问问看,谁家有洋鸭买,得给他补补身子……
那段时间,父亲经常往村上公路边上跑。母亲说:父亲知道我去上学,应该会带不少行李……当然,父亲少不了又开始在村里四处炫耀。
这回村里人信了,不再认为我爸是在吹牛。那些年,我的一点一滴的进步,他们早就听我爸传播了,也都证实了。
在村上,从我懂事起,村里去当兵的大概也就十多个人吧,但真正留在部队的就只有一人,我去当兵后,是村里第二个留在部队的。在农村,在山里,每一户基本上都有几个小孩,而且生活都相对穷困,耕田种地,干的都是力气活,能送小孩上个小学,顶多读个初中,也就差不多了,要改变命运,也只有当兵那条路。
我父亲在村里算得上是个文化人,读了一肚子老书,还念过中专,本来有份工作,自己没有好好珍惜。父亲自己没能出息,他把一切希望都放在我们三兄妹身上,父亲说只要能读书,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会送,可惜我们都不是父亲期待的那种好苗子……
我学过油漆工,到海南广州去闯荡过,但生活依旧,志穷,人穷,眼前看到的只有山,翻过一座山,对面还是山。
我说想去当兵,父亲赶紧跑去给我报名。当了兵,从湖南到上海,从上海到南京,再到安徽滁州落户。穿过山川河流,我细细地遥望着自己的未来,那是个未知数。我当初的目标就是在部队学个驾驶或学个热门点的专业,回地方好找个事情做就行了。结果这二个愿望都没达到,先是在连部当通信员,再就是顶替饲养员去喂猪……最后受到连队的“恩赐”,在城里呆了几个月——学厨师。
第三年退伍,同年兵走了一大半。我留队了,留下的理由是国家三级厨师,中共预备党员,炊事班班长。当时我的目标就是想能转个志愿兵,能在部队拿份工资,回家有个安排。但是在连队要实现目标,希望是很渺茫的。在炊事班,墨水没有喝,油水有得吃。当然,我所说的油水,不是捞到口袋里的油水,而是每天都少不了一身沾满的都是油水。
没有墨水的人总会羡慕有墨水的人。当时,部队放电影前,都先会播报影前新闻,介绍各个连队的好人好事,先进典型……一张幻灯片,几行文字,在我看来,会写影前新闻的人就算是有墨水的人了。
炊事班除了做好一天三顿饭,空闲时间比较多,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个到连队来采访的报道员,连长、指导员亲自陪同,副连长交待我中午加菜。报道员的身份也就是个志愿兵,他下到连队,连长、指导员把他当贵宾一样接待,平时营长、教导员来了连队,都不如机关下来的一个报道员。
在餐桌上,报道员夸我做的饭菜好吃,色、香、味、形俱全,看着眼馋,吃了嘴馋。他像个管后勤的干部一样,跑到厨房、仓库都看了看,还问了我不少做菜的问题,最后给我拍了张站在锅台边做菜的照片。
没过几天,军区的报纸上发了我的照片,还配了一段文字,放电影的时候,影前新闻也做了介绍。当时我就想,要是能像那个报道员一样,能写点文字,拍点照片,那就牛了。
我想,但又不敢想!我害怕这样无知的奔忙!
后来我又想,我怕什么呢?多看看书,多学学别人怎么写,又不耽搁什么。我能写则写,写不了继续当我的炊事员,也不丢人。
敢想敢做,一切皆有可能!我就是因为当初的一个想法,后来当了报道员,提了干,读了军校,加入了省作家协会会员。
在炊事班,做饭的时候,我全身心投入工作。空闲的时候,我就躲进连队图书室读书看报,对自己进行知识上的恶补。
其实,很多事自己不去做就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我看到报刊上很多新闻报道,还不如我们连队做的好。我开始学写影前新闻,开始是偷偷的写,自己悄悄地去送。起先送了三五次,放电影的时候,我总满怀期待,可最终还是失望。
电影组组长说:我送去的稿件,有新闻价值,但错字太多,语言不通,他没有这么时间帮我改。我写信请教于父亲,父亲给我打了个比方,他说:到山里砍柴,被蜂蛰了,抹点口水,你还得继续,要把柴火捆扎挑回,柴火烧完了,你还得继续,还会遇到蜂蛰……
父亲的比方虽说与实际写作没有关联,但他告诉我的就是:做一件事,要有始有终,中间有些挫折是正常不过的事。父亲信里夹着10元钱,是给我买字典用的。我还是坚持着看书读报,偷偷写点一直没机会见光的稿子。
哇,我们连队菜地大获丰收的稿子上了影前新闻啦。在我们连队,这算得上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而且作者就是炊事班的我,连队点名,连长、指导员轮番对我进行表扬,还给我特批了一个小房间,让我好好的读书写作。
记得当时连长交给我一个任务:就是报道一下女兵排代理排长吴军。吴军虽然是个女同志,但在我们连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在女兵当中威望很高,男兵们也都畏她三分。连长把她叫到我的小房间,我们面对面的坐着,我挺直着身子,弯都不敢弯一下。一问一答,既像是答记者问,又像是后来我在公安时审犯人一样……后来吴军也提了干,调走了。如今,我们在微信中聊天,说到那一码子事,我们俩都觉得很是搞笑,那个时候傻得真的很特別。
写影前新闻,在师里我写出点小有名气了,一放电影,彭世民三个字经常会出现在幕布上。偶然军区的报刊上也会出现我的一些豆腐块。当兵第四年,眼看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伍了,我却意外地被调到师部报道组,这对我来说,是份迟来的爱,但我特别珍惜,那几个月里,我采写了几十篇稿件,基本上都被各大报刊采用了,那年部队给我记了功。
说实话,提干我是没想到的。我当时的想法,能转个志愿兵就满足了。部队直接提干几率太小,有时候一、二年都难得有一个提干指标。可能是运气吧,第五年上半年,我被部队确定为提干对象,送到集团军教导大队学习。
当了排长、政治指导员,后来又调到师机关当新闻干事。对于一个从农村孩子来说,这一切似乎是梦,但又不是梦,在这梦里,有自身的努力,也有父亲的鼓励和催促。当上了干部后,我还有一个梦想:就是读军校。我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一直给自己较着劲,这个梦,我也最终圆了,在国防科大读了本科,成了家里几代人中唯一的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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