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山水相连(短篇小说)

时间:2023/11/9 作者: 江河文学 热度: 21253
吕斌

  1

  早晨上班,我刚进办公室,文书萨仁跟进来,对我说:“陈秘书,你今天跟着玛书记下乡。”

  我愣了一下,下乡?我才从基层调来旗委办公室三天,镇子、旗委机关对于我来说,就是《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我还处在诚惶诚恐之中,就要跟着领导下乡,这太突然了,突然得让我手足无措。

  萨仁尽管从蒙古族居住的苏木(乡)政府调到旗委办公室一个来月了,还是习惯穿蒙古族传统的长袍,配上她的一头黑发和一双大眼睛,这个蒙古族姑娘特别漂亮,她温和地说:“玛书记是到新民乡调研小流域治理的情况,他指示让你跟着。”

  办公室的其他几个蒙汉文秘书都比我资格老,为啥指定我跟着?是不是到汉族乡调研需要跟着一个汉族秘书?或者借此机会考察我呢?疑问是以后的事,马上要做的就是听从领导的安排。

  我问:“啥时候走?”

  萨仁说:“马上就走,车在楼下等着你呢!”

  我说:“好的。”

  萨仁走了出去,回她的文书办公室。

  我抓起桌子上的笔记本和圆珠笔装进衣服兜里,慌忙下楼。

  从乡村教师到旗级机关干部的身份转变,我难以适应,在下面工作时,都是仰望旗委机关,对于这里的领导是崇拜的心态,能在这里工作的人,都了不起,我现在进入了这个群体,有一种从平地升到空中的感觉,对什么事都新鲜,做什么事都找不上头绪。旗委副书记在我心目中是大官,跟着他下乡,是我祖辈都不敢想的事,光荣,紧张。

  旗委刚换届,从领导到工作人员换了一批新人,玛尼扎布副书记原来工作在邻近的翁牛特旗,先于我一个月调来的,是水利工程师,我来旗委办公室报到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分配我负责农业、林业、水利、牧业、气象的材料写作,而分管这方面工作的是玛尼扎布副书记。

  我对于当好领导的秘书心里没底,到文书办公室查找农林牧气水方面的材料,管档案的文书萨仁看出了我的紧张情绪,她安慰我说:“我也是从南部的牧区绍根苏木调来时间不长,也是心里不踏实,工作一个来月感觉领导们都挺好,你负责给玛尼扎布副书记写材料吧?玛书记是个厚道人,最大的特点是没有领导架子,因为我们都是从小在蒙古族居住的牧区长大,他有时候到我办公室聊天,问我一些家乡的事,要是不知道他是副书记,还以为他是个牧民呢!”

  萨仁的话让我稍微有些平静。

  第一次去玛尼扎布办公室见他,我无法把他和旗委副书记联系起来,头发有些花白,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要老得多,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表情慈祥,用温和的眼光看着我,近乎于喜欢;休闲服,旧了,前襟儿还有油点子,是不是在家里做饭溅上的?蓝色的裤子太肥,好像是口袋套在下身;黑色的皮鞋可能长时间不打油了,有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的皮子。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秀才,你笔头子硬呀!”

  这么大的领导夸奖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说:“汉文材料就指着你扛大梁了!”

  我感到了肩上的担子沉重。

  熟悉了,我再见他不再紧张,愿意跟他说话。他在院子和走廊上见到工作人员,都是他先打招呼,我觉得他这样不合适,你是领导,应该是工作人员恭敬地跟你打招呼,你带搭不理地点一下头或者轻描淡写地回个招呼就行。

  另外,我想提示他,玛书记,你的裤子太肥,走路一甩一甩的,跟个乡下百姓似的,不雅观。可是,我忍住了,不敢说。

  盡管玛尼扎布很随和,跟着他下乡,我还是忐忑不安,终究是第一次跟着这么大的官员出行,这一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2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院子,司机已经坐在车里了,玛尼扎布正好从楼门出来,他拎着个公文包。我迎上去,接他的包。他犹豫一下,嘀咕:“你给我拎着?我自己拎着吧!”

  我尴尬地收回了手。这事闹的,我不跟他套近乎好了,一个包,他那么大个人,也不是拎不动,我干嘛想跟他溜须呢!这是人的本能,我刚来到这么大的机关,不知道怎么和领导打交道,认为啥事都得帮助领导做。

  司机满都拉是个蒙古族小伙子,刚从商业车队调来的,和我年龄相仿,二十四五岁,开车的技术相当熟练,用他的话说,开惯了大货车,开这小汽车就像摆弄鸡蛋壳。

  出了镇子,我们三个人无话,司机不可能跟领导说话,我畏惧领导,不敢说话。玛尼扎布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我坐在后座上,透过车窗,观看着两旁的景物。

  四月天,路两旁的田野平展展地伸向远方连绵起伏山脚下,近处的农田有的浇上了水,个别的地块有农民种小麦,牛拉着犁,男人扶着犁杖驱赶着牛,跟在后面的女人端着点葫芦头,有节奏地敲打。

  田园牧歌的景象和气氛。

  我们阿鲁科尔沁旗是清朝末年放垦建立起来的,旗所在地北山镇周围的乡镇是汉族居住的农业区,外围的苏木是蒙古族居住的牧区,苏木是蒙语,汉语就是乡。

  新民乡是离旗所在镇子最近的农业区,三十多公里。虽然不远,可是,路上车辆行人不断,都是乡下人进镇子或者镇子上的人到北部乡下干什么,车就跑不快。

  玛尼扎布望着车窗外说:“这儿的地势和我工作的翁牛特旗差不多,山坡子地多,小流域治理是个很大的工程。单一的修三米梯田不行,得栽树种草,生态搞上去了,小流域自然就治理好了。”

  他这话应该是跟我说的,不可能说给司机,我想表示点什么,可是,我在大学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当老师教的是语文,对农业一窍不通,更不知道小流域怎么治理,挖空心思也没想出来一句迎合的话。

  司机问:“玛书记,听说你的老家是咱们旗巴彦塔拉的?”

  巴彦塔拉在这个旗的最北边,翻译成汉语就是富裕的甸子。

  玛尼扎布说:“是,过了新民乡就是我们苏木,我家是巴彦塔拉乌兰哈达嘎查(村庄)的。”

  司机跟玛尼扎布说话,让我的心情松弛一些,有了说话的兴致,我说:“我小时候冬天套着驴车跟着父亲到你们那一带捡过粪,那时候咱们内蒙古的这条省际大通道还没修,黑龙江鸡西和山西大同的煤拉不进来,我们乡各个村庄的人家一年烧柴就是到牧区捡牛马粪。”

  玛尼扎布很有兴致地说:“我们嘎查周围的原野上年年冬天都有汉区的人套着驴车马车去捡粪,我小时候年年冬天也捡粪。”

  有了共同的经历,我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了,说:“你们的嘎查东边有一条河,冬天结冰,水流不畅,在甸子上到处漫延,有几里地宽,有一次我和父亲赶着装满粪的车从冰上走,冰被压塌了,车陷进泥里,怎么赶驴也拉不上来。那天特别冷,冻得我和爸爸打哆嗦,要不是一个捡粪的蒙古族大爷和他儿子帮助我们推上来车,我和我父亲就得冻死在河上。”

  玛尼扎布说:“你说的是黑哈尔河,汉语就是山上的河,发源于北边的罕山,冬天结冰,水流不顺畅,就到处流;夏天也不消停,下雨天洪水下来,把草原冲得乱七八糟,泛滥成灾,牛羊马被冲走是经常的事。有一年夏天发大水,还冲掉过几个嘎查,淹死过人。为了整治这条河,十几年前旗里组织周围的乡镇帮助在河两岸修坝,新民乡出的民工最多,男女民工没地方住,就在坡地上挖地窨子,在草地上挖坑安锅做饭,雨天穿的盖的全浇湿了,就在地窨子前立上木杆,拴上绳,搭上被子衣服晾晒。整个工地花花绿绿,真是受罪。那时候我还在念书,上学放学看着那些从农区来的农民在深坑里挖土,用背筐往大坝上背,猫着腰,伸着脖子,吃苦,受累,很感动。”玛尼扎布说着,热泪盈眶了。

  这件事我知道,我记事时,父亲和村里人就去过黑哈尔河出过民工,他们套着马车,拉着行李,说笑着离开了村庄,听妈妈说到很远的牧区干活儿,原来是治理黑哈尔河。

  玛尼扎布说:“在汉区农民兄弟的帮助下,用了几年,把黑哈尔河治理好了,它现在是一条灌溉我们那儿草原的河,成了造福当地牧民的河。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考大学时报考水利专业。”

  玛尼扎布说这话时很富有情感,可见他对于帮助过他家乡的汉族地区的人充满敬意。

  我想,他调研新民乡的小流域情况,进行治理,是不是对于汉族地区的人们对他家乡帮助给予回报?也许不是,就是一种职务行为。

  往事的话题说的多了,玛尼扎布改了话题,说到了我:“陈秘书的文章写得好,我在报纸上看到你发表的报道和人物通讯,就在书记办公会上说,这个小伙子是个人才,别埋没了。李书记说,那就把他调来当秘书。”

  哦,调我来是素昧平生的玛尼扎布提出的呀。我很感动,要知道,从基层调到镇子里工作很难,有的人努力了多年都不能成功。我接到调令时,怀疑这不是真的,我一个祖辈都是庄稼人的后代,谁会想到我呢!我所在的学校老师们议论说,陈显上边有硬人!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是一个毫不相识的蒙古族领导主张调我这个汉族教师到旗里工作。

  3

  走到约摸二十多公里处,一直透过车窗观察外面的瑪尼扎布对司机说:“满都拉,你把车停到公路边。”

  我疑惑,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停车干什么?

  玛尼扎布说:“路两边就是这个乡的地,咱们到地里看看。”

  原来他对这个乡的情况熟悉。

  玛尼扎布下了车,走进路旁的地里。我跟着。

  司机站在车旁等着我们。

  这片土地有几千亩,属于丘陵地带,西北地势高,和远处的群山相连,地里有好些雨水冲刷成的浅沟,爪形从西北的群山延伸向东南。玛尼扎布边看这些沟,边对我说:“这些沟是雨天从西北山上下来的水冲成的,对庄稼毁坏很严重,怎么治理一直是个难题。得制定一个永久的方案,百年大计,从我们这代人做起。”

  我这才明白,所谓的小流域就是指农田里的雨水沟。

  玛尼扎布带着我西北朝山区方向走,仔细地观察田野上遍布的雨水沟,有时候还蹲下扒拉着土看看。

  太阳升高了,我们走了一二里地,大致看完了这片地的小流域情况,玛尼扎布带着我朝公路上返。

  快走到公路,从新民乡方向的公路上过来一辆毛驴车,朝旗所在地的镇子方向走,十几岁的小姑娘赶着车,她用细细的木棍敲打着驴屁股,催促驴快走,她跟着驴小跑;车上坐着一个妇女,照看着一床被子,被子下面好像躺着人;车旁跟着一个妇女,紧盯着被子。她们神色慌张,似乎遇到了危急的事情。走到我们车旁,驴车停下了,跟在驴车旁的妇女跟司机说什么,比比划划,表情急切。

  我跟着玛尼扎布快走到公路,玛尼扎布边走边查看周围的土地,要上公路了,他发现了什么,返回田里,查看什么。

  我刚想随着玛尼扎布返回地里,听到司机对妇女说:“你跟他说吧,他是我们机关的陈秘书。”

  我转过身去看,妇女朝我走来,我只好上了公路。

  妇女眼含热泪,焦急地对我说:“领导你行行好,我们是新民乡王家窝铺村的,去旗医院给病人治病,病人快要坚持不住了,用你们的车帮助送到医院行吗?”

  我很吃惊,她可真敢张嘴,这车是你们农民随便坐的吗!这是领导坐的车,你知道多大的领导吗?旗委副书记,我教过学的学校校长就是很大的官了,旗委副书记大到吓你个半拉死,他乘坐的车是神圣不可挪用的。

  但是,她又不是平白无故要坐车,有特殊事情。我不能答应,又难以拒绝。我的思绪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驴车上的被子下面传来妇女的呻吟声,听上去非常痛苦。站在我面前的妇女哀求地看着我,希望我能帮助她们;牵驴的小姑娘和坐在车上的妇女都求助地看着我。如果我不答应,就太不像话了。我动了恻隐之心,应该帮助她们,我们的车又不是有急事离不开,把她们送到旗医院,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这么大的机关,这么大的领导,这么高级的车,我一个从乡下中学刚调上来的小秘书,有心帮助她们,也不敢乱表态,硬充大尾巴猴子。

  内心里几经挣扎,我硬着头皮说:“这是领导坐的车,不能随便用,你们还是快点走吧,别耽误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很对不起她们。

  几个女人见我不答应,面前的妇女无可奈何地对赶车的小姑娘说:“快走吧,领导不给使唤,再说也没用!”

  赶车的小姑娘突然哭了,说:“叔叔,让我们用用车吧!”

  我刚想说不行。玛尼扎布从地里走出来,问我:“陈秘书,她们跟你说啥?”

  我说:“她们拉着一个病人,要到旗医院治病,病人挺不住了,要用咱们的车帮助送去,我说不行,这是领导的车。”

  我想,玛尼扎布可能赞扬我处理的对,会说:“咱们走吧,不要管老百姓的小事。”

  玛尼扎布说我:“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老百姓!”对司机说:“满都拉,你把病人送到旗医院,安置妥当了再来接我和陈秘书!”

  让我意外,我脑袋一片空白。

  跟我说话的妇女相当感动,向玛尼扎布作揖,连连说:“谢谢领导!谢谢!谢谢!”

  两个妇女要往小汽车上抬病人,抬不动,司机帮助抬。

  玛尼扎布说我:“陈秘书,你也过去帮一下!”

  我从痴呆中回过神来,过去帮助抬病人。从脱落的被子缝隙中看见,病人是个三十左右岁的妇女,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捂着肚子,好像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我暗暗庆幸,幸亏玛尼扎布发了话,要是我这个态度,这个妇女危险。

  4

  小汽车顺着公路跑走了。陪护的妇女和小姑娘跟了去。

  剩下的妇女要赶着驴车返回,她问我们:“两位好心的领导要去哪里?中午到我们家吃饭吧!”

  玛尼扎布说:“我们去你们乡的乡政府,不去你家吃饭了,你走吧!”

  妇女说:“我回家正好路过乡政府的村,你们坐我的车走吧,我把你们捎到乡政府!”

  我想,你这妇女不懂事,旗级领导能坐你这小驴车吗!

  玛尼扎布说:“好好,感谢你拉我们。”上了车。

  妇女说:“应该感谢你们!”

  玛尼扎布说:“相互感谢!相互感谢!”说着,在车中间盘上了腿,他这种坐法,和乡下老农在自家的炕上坐着一样,很享受的神态。

  我也只能上车。但是我盘着腿坐不了,我从小长大没那么坐过,只是看到父母那代人在家里的炕上都那么坐。

  妇女坐在前边的车耳朵上,用手指粗的树棍儿敲打着驴屁股,赶着驴走。

  柏油路,天气温暖,驴车走得平稳,周围是祥和的田野,我的心情很好。

  玛尼扎布问妇女:“病人是什么病?”

  妇女说:“也许是难产,也许是阑尾炎,问村医,他就说治不了,赶紧上旗医院。”

  瑪尼扎布问:“病人是你什么人?”

  妇女说:“是我兄弟媳妇。”

  路上偶尔有汽车、拖拉机、电动车驶过,也有毛驴车。妇女看看玛尼扎布和我,问:“你们是北边巴彦塔拉苏木的吧?”

  她可能从玛尼扎布的长相判定我们是蒙古族,从穿戴上猜测我们是那个苏木哪个嘎查的牧民。我在农村长大,又在乡下中学教学,穿戴不讲究,衣服都是“肥裆尿裤”,刚到旗委机关那天,办公室主任看着我的穿戴,提示说:“以后是旗委的干部了,衣服弄得利索些,这关系到机关的门面。”当时我很害臊,回家跟妻子说,她说:“休息日到商店给你选一身合体的衣服。”妻子在一家公司跑业务,很忙,一直没倒出工夫去商店给我选衣服。

  玛尼扎布可能习惯于蒙古族地区的穿戴,衣服很肥,不知道为什么,他还穿了一双黄胶鞋,这种鞋农牧民干活儿时才穿,他是专门为下乡穿的吗?听萨仁说,有一次玛尼扎布下乡,也是穿这样一双鞋,路过秘书室,萨仁看见了,提示他:“玛书记,你穿这双鞋像个牧民,换一双吧!”玛尼扎布说:“我刚来这个旗,没人认识我,穿啥都一样。”下乡回到机关,萨仁在走廊上碰到了玛尼扎布,再次提醒他:“玛书记,回到机关了,你的鞋该换了吧!”玛尼扎布说:“在咱们机关,谁还不认识我!”

  听领导和同事们说,玛尼扎布习惯这个穿法。

  玛尼扎布对妇女说:“我老家是巴彦塔拉乌兰哈达嘎查的。”

  妇女说:“我姥姥家就住在你们嘎查西边的扎格斯台。”

  玛尼扎布说:“离我们嘎查二里多地,那是个大嘎查,我小学就是在那个嘎查的学校念的。”

  妇女说:“我的两个舅舅也是在那个学校念的小学。”

  玛尼扎布问:“你的两个舅舅干什么呢?”

  妇女说:“都在那个嘎查当牧民。”

  两个人越说越近,说着说着,汉语夹杂上了蒙语。我惊奇,这个妇女蒙语说得很溜,她是怎么学会的呢?我不懂蒙语,从两个的对话中,听出他们在说那一带的人和事,包括生活习俗什么的。

  玛尼扎布问妇女:“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妇女说:“成国庆。”

  玛尼扎布惊讶道:“是不是在你们村当党支部书记?”

  妇女也惊讶道:“是呀,你咋知道?”

  玛尼扎布兴奋地说:“原来你是陈打拉嘎(官员)的丫头呀,你爸在我家住过呢!”

  妇女问:“那是啥时候的事?”

  玛尼扎布思量着说:“那时候可能你还没出生或者还不懂事,有快四十年了,我才刚记事。我们牧区的传统是经营牲畜,不种菜,吃菜都是靠远处来的小贩子运来,价格特别高,吃菜是奢侈的事,小贩子拿一棵白菜,就能在我们牧区换一头牛犊子,拿一根葱就能换一只羊。我们牧区不种菜,不知道哪种菜什么价格。你爸爸冬天到我们那里捡粪,知道了这件事,春天就带着一帮人到了我们嘎查,带着菜籽,分别住在几个牧民家,你爸爸住在了我们家的西屋,他们在我们嘎查的家家房前屋后开垦闲着的地,教我们嘎查的人种菜,我们嘎查的人都当高科技学习,学会了种茄子,种黄瓜,种西红柿,栽葱,畦小白菜,好多人学会了种好多菜,当年我们嘎查就解决了吃菜的难题,从那时候起我们牧区就再也不缺菜吃了。”

  妇女说:“听我爸爸说过这件事,他们回来的时候,你们嘎查的人还给他们带了不少奶豆腐、奶油什么的。”

  听到这些事,我心里热乎乎的。”

  说着话,傍晌午,到了乡政府,我们在院子里下了驴车,妇女说:“这也快晌午了,该吃午饭了,你们办完事,到北边王家窝铺村找朱密军家,进村打听都知道我男人,我管你们饭。”

  玛尼扎布说:“不用,我们有地方吃饭。”

  妇女赶着驴车出了乡政府大门口。

  5

  我们站在院子里,东瞅西瞅。我们俩都是第一次来这个乡,不知道乡政府办公室在哪屋。

  院子东边走过来一个妇女,三十多岁,看穿戴和神情,是这个院子里的工作人员,她路过我们时,玛尼扎布问她:“乡政府办公室在哪屋?”

  妇女打量我们一眼,往北边一溜平房一指,说:“平房中间那个门洞进去,走廊两边的屋子都是,左边第一个屋是秘书办公室。”

  透过玻璃,看见左边第一个屋子里有四五个人,站在靠窗户的办公桌旁打扑克。他们透过玻璃窗户打量我们,好像猜测我们的来意。

  玛尼扎布朝平房中间的门洞走去,我跟在后面。我想,是先于玛尼扎布进屋、向乡干部介绍他的身份?还是跟在他身后呢?接到去旗委办公室工作的调令后,我就想找个明白人请教,秘书怎么当?下乡到了基层,是跟在领导身后?还是抢上前向基层的人介绍领导?可是,我的家族都是庄稼人,没有人能告诉我跟着领导下乡具体怎么做。

  我犹豫的工夫,玛尼扎布已经进了秘书办公室,我跟进了屋。

  四个打扑克的人看看我们,无所用心,不在乎我们的到来。我断定他们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上班时间敢于光明正大地打扑克,我无法断定原因。

  一个高个子、有着官员气质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很冲地问我们:“你们有啥事?”

  他的意思是你们进乡政府办公室,怎么不客气些!估计他把我们当成来办事的农牧民了。

  我刚想解释,玛尼扎布问:“有开水吗?”

  那个人说:“找水呀,茶幾上有暖壶,茶几下有茶碗,自己倒。”

  玛尼扎布倒了水,坐在沙发上喝。我也倒了一碗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喝。玛尼扎布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玛尼扎布为啥不说话?我不知道。我不说话,是不敢说,或者不知道该不该说,更不知道咋说。

  几个乡干部注意力在扑克上,不再搭理我们。

  喝了一碗水,可能玛尼扎布太渴了,他又倒了一茶碗,接着喝。我喝完一茶碗不喝了,有点着急,都晌午了,这几个人得啥时候打完扑克?玛尼扎布等着他们打完扑克再说事吗?他是旗委副书记,不敢打扰他们打扑克?

  我一个乡下刚调上来的人,对上边的事一无所知。不管咋着急,也得耐心等待。

  几个人打着扑克,不停地望窗户外,似乎心思不在这扑克上,而是关注窗户外要发生的什么事。

  打了一会儿,一个人说:“快晌午了,咋还不到?”

  另一个说:“刚才从大门口过去的小汽车不是呀?”

  又一个说:“不是,那是旗公安局的车,上派出所了。”

  大个子说一个男子:“赵乡长,你给旗委办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车还没出来?”

  “赵乡长”刚想放下扑克,玛尼扎布插话问:“你们在等谁?”

  大个子说:“旗委办公室早晨上班时来电话,说是新调来的玛尼扎布副书记来调研小流域治理情况,让做好接待。几十公里的路,这个时候还不到。”

  我醒悟,发生了误会,忙站起来,指着坐着的玛尼扎布说:“这就是旗委的玛尼扎布副书记。”

  几个人拿着扑克的手全停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赵乡长”说:“你们坐着驴车进院,我们以为你们是来乡里办事或者路过找水喝的农牧民呢!北边农区和牧区的农牧民路过这里,偶尔会进来找水喝。”

  大个子恼怒地对我说:“你是秘书吧?你也真是的,进屋咋不介绍呢,这事整的……”他红脸突噜地埋怨我。

  我赶紧说明路上发生的事情。

  大个子说:“我是乡党委书记魏福臣,我们班子的成员大多是这次换届从别的乡调来的,或者是新任职的,不认识二位领导,对不起!我们平时不打扑克,今天为了等领导,待着没啥事才打一会儿。”

  他们扔了扑克忙起来,有的在抽屉里翻找汇报材料,有的通知在别的屋等待的人来秘书室开会。

  玛尼扎布说:“你们不用忙乎,来的路上我已经看过你们乡的小流域情况了,坐下来咱们谈谈。”

  乡干部们纷纷坐下,屋子里安静下来。

  责任编辑:肖静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