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飞

　　白净净的花瓣中藏着几丝粉色的娇憨，恬静地开在高大粗犷的梧桐枝头，招展的枝桠奔放的肢体形成了臂弯张开的凤巢，扭动着向往苍穹的神力。这是许多城市记忆中的美好意象，营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血脉。

　　儿时的情景，在钢筋水泥构成的钢铁步伐的冲击下，在现代化的铿锵之声中破碎成一种忧伤的回忆。如今走在熙来熙往的街头，随处可见挖掘机的身影，搅拌机的轰鸣，路牙边衣衫不整的民工……鳞次栉比的雄壮的高楼背后隐藏着无尽的辛酸和斑驳的泪水，似乎是城市拔地而起的代价。

　　在苏鲁豫皖四省接壤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头奶牛状的土地哺育着130万憨厚纯朴的中华儿女，她的名字叫丰县。参加省作协组织的第27届丰县苹果文化节“果海飘香”采风活动，我找到了久违的童年记忆。市政建设为梧桐让路，这是丰县别致的丰饶的景象，宛如素雅的苹果花静悄悄地挂在中华树冠上。花开花落总是一种暖人肺腑的姿态，留待后世评说，犹如历史多棱镜中的刘邦，从不同的角度张望到的是迵异的形象。

　　梧桐是种寂寞的树，总以一种遗世独立的姿态站在岁月的风霜里，阅尽春花秋月人间百态，慷慨地撑起一片绿荫，为人们遮雨避阳。在其它城市即使看到梧桐，或是曲径通幽的拐弯口，或是花圃和草地里，而丰县的梧桐却以血肉之躯整日整夜地端立在马路的中央，像无声的交巡警将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分开到不同的流水线上。人们在与梧桐的平和的对视中，学会了遵章守规的生活法则，领悟了井然有序的生活哲学。

　　懂得了秩序，懂得了文明，就多了一份包容，多了一份尊重。夕阳西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投下一个个巍峨的巨影，但绝不会侵犯那些脸上布满皱纹的低矮的楼板平房，青砖砌墙、鳞瓦封顶的小屋空间。古老与现代共同遵守着和平共处的五项基本原则，构成了一幅简朴而宁静、亲切而柔美的水墨画。也许有人会联想到“贫困”两字。“贫”属于物质的，“困”才是精神的。丰县的这种布局是“贫”而不“困”，是一种有情有义的精神夸父，具有形而上的天人合一的哲学意味。

　　琳琅满目的商品规矩地静卧在室内的贺架上，我没有看到在大多县城见到的商家将物品移至门外，用雷响的分贝、硕大的喇叭招揽顾客的情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里宛如刚出浴的村姑，富于弹性的肌肤上跳动着羞涩的红晕，与生俱来便没有一丝杂质。轻柔含蓄的音乐将我引进了一个水果店，跟着整齐的队伍挑选“大沙河”牌白酥梨、红富士苹果、牛蒡等丰县特产。在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编织起来的辽阔秀丽的果都大观园里，我从翻滚着的浓浓的乡土气息中尝到了丰县的味道。

　　岁月的河床经千百次撞击、冲洗，裸露出来的只是一些泛黄的记忆。位于大沙河镇的果都大观园，黄河夺淮入海冲击的泥沙堆积而成。红得发光白得发亮，三个一簇五个一团挨挤着挂满枝头的苹果，宛如孩子们红艳艳光灿灿的笑脸，播撒着圆嘟嘟爽朗的笑语。我曲背躬身穿行果林间，躲闪着碰头打脸、迎面扑来的果实，慨叹着世间竟然如此美好。我用虚伪的面具抵御着强烈的诱惑，幸而被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的果农看破了心理，说：“摘个果子尝尝，感受一下我们的情义。”

　　“咔哧”一口，蜜水润完舌苔，滑过喉咙，甜到心坎上。清脆的咀嚼声中，我们一个个大快朵颐着色泽艳丽的中国“红富士”。河水挟裹的大量微生物、水生动物及其分泌物、植物残体冲淤而成的大沙河，土壤营养丰富，质地疏松而不适合种庄稼。丰县人化腐朽为神奇，改良成果园出产的红富士苹果细腻脆甜、皮薄肉嫩、汁水饱满，被1999年昆明世博会指定为唯一无公害苹果。原国家领导人田纪云、彭冲分别称之谓“果海”“果都”。

　　历史上的刘邦，哪种形象才是现实中活生生的呢？《史记·高祖本纪》载：“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丰邑，即今天的丰县。在赵庄镇金刘寨村，刘家的祖坟拓展成了占地数千亩的国家AAAA级景区汉皇祖陵。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美学家们把悲剧看作是最高的一种伟大。”人类的审美观念左右着认知的心态。楚汉之争，项羽凭借气吞山河的神武缱绻凄美的爱情赢得了人心，刘邦成了某些人眼中狡黠油滑、爱吹牛皮的混混，对刘邦统一汉民族、汉文化上的不朽功绩只字不提。太史公在史著中还记下刘邦三件事：做泗水亭长顺应民意，将不愿去骊山为秦皇修墓的民工全体释放；攻下秦都废除苛政，却不杀降王子婴；严明军纪士兵秋毫无犯百姓，且谢绝群众自发送来犒军的牛羊。这些事发生在2000多年前，天下百姓从刘邦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

　　转睛考量形形色色的霸王，江山的天平会沉向哪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千年之后，英国著名的历史学家约瑟·汤恩比在《展望二十一世纪——汤恩比和池田大作对话录》中写到：“人类史上最有远见、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两位政治人物，一位是开创罗马帝国的凯撒，另一位便是创建大汉文明的汉高祖刘邦……而刘邦却亲手缔造了一个昌盛的时期，并以其极富远见的领导才能，为人类历史开创了新纪元！”在人人以博彩的心态企图一夜暴富的当下，丰县这块从卫星上看不到的蕞尔小地，生长出渠立强、孙厚民、汪明慈等20多位国家级的“中国好人”、全国道德模范，已经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刘邦播下的种子，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了，那果实的名字叫“有情有义”。

　　20世纪以来，全世界的刘氏后裔争先恐后以到赵庄祭祖寻根为荣。有钱出钱，有物出物，钱物均无，有双勤劳的双手就以体力相奉献。修建汉皇祖陵数亿资金从此而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就像屹立在丰县马路中央的梧桐。俏立的梧桐何尝不是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继承的大爱情怀。发展，有股一往无前的勇气足矣；而继承，更多需要的是海纳百川的胸襟。继承和发展统一起来，这便是智者心与力的较量中的良心抉择。生活在这样土壤里的人们以坐北朝南为尊。丰县县府的大门却朝北开着，而将对面向阳的位置让给了幼儿园，将阳光让给了孩子，让给了未来。这不正是刘邦谢绝群众犒赏继承发展的现代版吗？

　　黛青色的梧桐在风中枝枝叶叶互相簇拥着齐声呼号，这种“伟男子”的伸展的状态，不正是省委下派丰县19名扶贫队员的身躯的剪影吗？他们不屈从天命的无奈，不求巨臂擎天的闻达，而以荫庇一方的坦荡态度，在竞争与监督中手挽着手奔走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整合资金修路建社（合作社），筑造血库示范引领。在两年内让贫困村集体年收入达18万元，贫困人口年收入达6000元，每名扶贫队员心里都清楚，这是一个大山似的沉重的任务，但他们听任风雕雨蚀、四季轮回、日月如晦，宁当愚公也要移山。“如何发挥长期效益，让扶贫项目上得马、留得下、站得稳”，这是我在与他们交流中发现其思想的核心。没有拙劣的技巧，只有坦白的态度。

　　我读懂了梧桐的寂寞，不是慨叹韶华悄然流逝，不是哀怨独木难成舟。自古圣贤皆寂寞，扶贫队员们在寂寞中思索着如何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和谐发展中打赢脱贫致富的攻坚战，齐心协力将丰县这艘斑驳沉重的船拉进富庶的大海。盛产国字牌好人的丰县，知恩图报刻石为铭。省作协挤出捉襟见肘的经费为许庄修建了一条文慧路，当地老百姓立碑为证，告诉已经识字的孩子，还不识字的孩子，以及孩子们的孩子。功德碑上不光铭刻着捐资者名称，且注明筹办人，这是情义的另一种不朽的表现形式。

　　初秋时节，行进在文慧路上，我们惊奇地发现一株树上杮子累累，向我们打着热情的招呼。同行的几位女作家飞奔过去，用合影的方式回应着对方的热情。这时，主人走了过来，呵呵地笑着摘了下来，偏要我们无偿带走留恋，仿佛这果实是专门为我们预留的。望着渐渐虚空的枝头，我的心中丰饶着那些好人的意象，感觉树的后面生长的是一串串“情义”。即使仗了神力也不可能让化为乌有的杮子重挂枝头，但在无常之中我看到了那些杮子还在，在人们的精神领地高高地悬挂着，昭示着未来的人们。

　　今夜风雨大作，我了无睡意，独自披衣临窗，浮想聯翩，我想到了在丰县参观过的几个气派恢宏的企业：瑶盛陶瓷文化园、电动车产业园、君乐宝乳业……这一只只名字叫得响的金凤凰缘何栖落丰县的枝头，或许是人文气场的万有引力的作用吧，就如那19名扶贫队员来到了丰县，就变成了发展大道上的19株魁梧的梧桐。

　　夜如墨染，在这浓稠的夜色里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在我的眼前不断晃荡，晃荡，晃荡……我惊奇地发现，晃荡晃荡着我也成为了天边星星眼中的一株梧桐。

　　责任编辑：肖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