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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角泡

时间:2023/11/9 作者: 江河文学 热度: 13766
■刘长玉

  马库力山北汪着一片泡泽,水丰时长满菱角,村里人叫它菱角泡。有一年被村里人修整过,自然就成了村里的蓄水库了。

  菱角泡闲着也是闲着,脑筋灵活的人就跟村里的人商量着承包了养鱼,村领导一听,中啊,就立了合同,养鱼。

  养鱼的汉子这段时间心里焦躁。

  汉子仰躺在窝棚里,斜斜眼就能瞅见菱角泡吞着天上的白云。菱角泡瘦了,自打开春就没见过雨星儿。这么长的旱天,汉子打小就没遇见过。汉子就再斜斜眼瞅菱角泡以外的庄稼地,寂寥廖的大片庄稼地,听不到哪怕丁点活的声响。菱角泡也是沉闷的,见不到往日的幽蓝,有时漫不经心的涌个涟漪,汉子知道那是水底缺氧的鱼翻上来了。汉子看看天,看看日头,心便焦得起了卷儿。

  汉子自头晌就这么躺着,懒得动弹,眼见得光影歇一会儿,竖一会儿,又斜过去了。汉子就翻个身,又斜斜眼,瞅见一个人慢吞吞地趟着庄稼地往这边走。

  那人过来了,老远就挂上满脸的笑,汉子仍是躺得四平八稳,懒得动弹。

  那人从堤坝爬进了窝棚,慢吞吞的掏烟卷儿,慢吞吞地点火,慢吞吞地吸了。

  汉子也抽了一根,粗劣的烟,呛得汉子好一阵咳嗽。

  天旱呢。那人说。

  是啊,天旱,得想法子。

  是啊,得想法子。那人慢吞吞地应着,直直地瞅着眼前的庄稼地。

  汉子瞅着瘦了的菱角泡。他只有眼前的菱角泡。菱角泡里养着全村人出钱买的鱼苗,装着自己的汗水呢。汉子把手中的烟屁股弹飞,说:得好好想法子,免得亏了人家才是。

  那人笑了笑,说:不管干啥事,首先该想到合法不合法,不合法的钱,得了也得吐出来。

  汉子也笑,话里带着刚硬:不合法的事儿,咱还真不知道咋干。

  那人说:话虽这么说,有些事,可也得问问良心,问问天理是不?

  那是,人都得讲良心。汉子说完便不再接话,扭头去瞅那片菱角泡。半晌,再扭头斜斜眼,那人已经走了。汉子觉得那个人走在路上像只丧气的老鸹。

  日头西斜的时候,汉子带着浑身暑气回了家。老婆整了几个小菜端上来,汉子就坐在桌前慢悠悠的喝着。

  日头下去了,暑气却重,霞光里的汉子让酒烧红了脸。他寻思一气,喝一气。一个人就进来了,汉子晃一眼见是后半晌去菱角泡的那个人,便没言声,倒是老婆迎上去,亲亲的招呼,添个小凳,加双筷子,一起坐下了。

  那人手里拎瓶酒,给汉子满上,给自己满上,就滋滋地喝。女人旋身进屋又端出两个菜放在桌上,女人说:这么旱的天,吃的水都没有了。

  大家一起笑笑。

  庄稼也完了,这么旱的天,不想法子怎么成。女人犹自说着。汉子唬着脸道:我说你有完没完。

  女人就噤了口。

  吃完饭,女人出门了。就俩男人坐着。

  那人叹口气,掏出烟点上了。

  鱼,还行吧?

  屁!

  汉子也掏出烟点上了。

  就这狗日的天,你说说鱼能不能行?

  便都哑了口,闷闷地抽烟。

  汉子说:有数目呢!春头的鱼苗钱还没还呢。其中有你的吧?

  那人就笑笑说:那钱回头再说吧,有就还,没有也成,反正不急。

  你不急,我急!汉子道:我这也赔了呀,要再一折腾,我砸锅卖铁也还不上这饥荒呀。

  又都哑了,闷闷地抽烟,闷闷地喝酒,闷闷地叹气。

  地里的庄稼等着呢。那人说。

  大家伙也都瞅咱呢。那人说。

  汉子起身进屋,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张纸:合同上写着吧,我养鱼。没水了,我养×鱼!

  那人说:那么多庄稼呢,那是咱庄稼人的命啊!

  汉子恼了:我不管!

  你不管,我管!那人也恼了:我是村长!

  村长,村长也得讲理吧?

  你咋忘本呢!

  我咋忘本?我站的是理,顶的也是理,我脚踩的也是理!

  你有啥理?我明告诉你,明天就抽水浇地,去他娘的!

  汉子“唬”瞪起眼珠子:咋?你敢骂娘?

  汉子就扑过去,那人也迎上来撕打。于是,掀了桌子,踹了凳子,砸了杯子,踢了碗。

  于是就聚了许多人,有人喊:亲哥俩好好的,打啥架呢?停手!停手!

  汉子的女人也赶回来了,舞乍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惊咋咋地嚷:才刚还好好的呢,才刚还好好的呢。

  这时两人已住了手,汉子骂女人:老爷们儿的事,老娘们儿少掺合!

  那人笑着对村里人说,没事没事,俺哥俩闹着玩儿,都回吧,都回吧。

  人们就都走了,又剩下俩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嘿”一声笑起来。汉子说:自小到现在,咱们头一次干架吧?哥也笑:那是。

  哥俩就搂了脖儿在破杯碎盏中坐下了。

  哥说:弟,我是村长呢。

  哥说:弟,咱爹娘死那会儿你,咱俩都小,咱俩咋长大的?

  哥说:弟,有些事,咋说呢?

  两人就看天,幽蒙蒙的天,那么多亮亮的星啊,像许多眼睛,星在看咱呢!

  哥摇摇晃晃站起来,呆了半晌,叹了口气向外走。

  哥。弟在黑影里勾着头:赶明儿,我就不过去了。说完这话的弟眼泪唰就流出来了。

  第二天麻麻亮,汉子就进城去了。汉子觉得自己的心生疼。

  汉子晃回家的时候,天色已快沉下来了。汉子摇晃着身子,看着自己老长的影子慢慢爬过粪堆、栅栏、杂草,还横过一两只踱晚步的鸡。

  汉子恹恹摇到院子里,女人正在手脚不闲地忙乎着。见汉子回来,女人乍煞着手说:快到菱角泡看看吧。

  汉子说:有啥好看的。

  女人说:咋的?让你看你就去看么?

  汉子听了便慢吞吞地向外走。

  出了村,见地里的庄稼都直愣愣,精精神神地站着,心里就“咚”的一跳。步子不由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蹬蹬跑了起来。

  汉子的菱角泡,静静地兜着个空底儿,像是掏空五脏六腑的老羊般默默地望着弥血的天空。汉子呆站半晌,便看见泡底儿有个人在向自己招手。汉子一激灵,发现泡底儿有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好多人,汉子再一激灵,就听见泡底儿嗡嗡喋喋全是人声。

  汉子走下泡底儿,人们正嬉闹着围着哥买鱼。哥忙活活地抬起头冲汉子笑笑:没找见你,私做主张了。

  庄稼灌足了水,家家户户忙乎了一天,临了抓几条鱼回去吃,福分呢!

  汉子的心呼啦热了……

  菱角泡空了,浓浓的暮色从泡底儿的淤泥里升起来,漂浮出满天星光。泡边有两人默默坐着。

  汉子说:哥,这么多钱,竟没赔呢。

  哥笑笑。

  黑黝黝的菱角泡,幽蒙蒙的天,那么多星星,像眼睛哩。

  黑暗中,哥问:弟,寻思啥呢?

  弟说:我寻思,这人哪,再怎么,心里要装着别人才能叫是人。

  哥说:嗯。

  弟说:哥,你寻思啥呢?

  哥说:我寻思,这以后,干啥事,心里一定要想周全才能对得住大伙叫我这个“村长”啊。

  弟说:哥,赶明儿,咱那合同好好琢磨琢磨?

  哥说:哥就等你这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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