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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落的往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江河文学 热度: 14614
王明新

  被风吹落的往事

  王明新

带着落叶回家

早晨起来,小区里到处铺满了落叶。一大张一大张躺在地上的,是法国梧桐;蜷曲着身子,层层叠叠的是白蜡和柳叶;挨挨挤挤,把草坪铺出一片金黄的是枫叶……忽然记起昨天夜里从房顶掠过的嗖嗖风声,又想起欧阳修在《秋声赋》中“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的描摹,猛然意识到原来是秋的使者到了。

  每年秋天看到落叶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冲动,想一片片捡起来让它们与我一起回家。因为很多年以前,我真的曾是一个捡拾落叶的少年,那时候看到这么多落叶,我该会如何的惊喜啊!年龄小的时候,在一根长长的竹签上系一条更长更长的线绳,线绳末端随便系上一截柴棒或别的什么,用竹签把落叶一片片从地上签起来,签得够多了,用手把它们捋到线绳上,然后再签,最终穿成长长的一串,一路拉着回家。竹签只能签杨树的叶子,因为只有杨树的叶子足够大。渐长,便带着扫帚和麻袋去扫落叶,尤其是刮风的日子,如果不去上学,是必定要在风中与落叶共舞的,而这样的收获当然也远远大于用竹签去签。

  把落叶带回家后,摊在院子里,让它们接受太阳的烘烤,直到晒干晒透,才把它们收拾起来堆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那时候家里总是喂着一两只羊,这些落叶就是为羊过冬准备的食物。羊是一种温顺的动物,如果去野外放牧,即使松开手里的绳子,它们也一路跟着你,从不乱跑。假如你是个调皮的孩子,揪它耳朵,拽它尾巴,它也不会与你生气,只要你手一松它们立刻就乖乖地去吃草了。到了冬天,草木摇落,万物凋敝,羊只能吃人为它们准备的干草或干树叶。羊吃树叶的时候,先用舌头把它们卷起来,然后送入口中,舌头不停地卷起,牙齿不停地咀嚼,鼻子里不时喷出被嚼成汁液的树叶的苦腥。看着羊吃得津津有味,我也曾试着把不同的树叶送进口里,但不管柳树叶槐树叶还是杨树叶,都一无例外地又苦又涩,嚼起来更是远不如萝卜和地瓜那样脆爽。一个冬天羊都只能吃这样的食物,但它们从不抱怨。

  羊虽然不像牛和马那样一生供人役使,但它们吃的是人类弃置不用的草或者树叶,而它们的毛一次次被人剪下来,供穷人取暖,让富人炫阔。最终,它们将皮毛、骨头和肉一起贡献出来,羊毛被编织成式样繁多色彩千变万化的羊毛衫,制成羊绒大衣,羊皮被制成昂贵的皮衣、手袋。不管穷人还是富人,羊的肉都能成为他们餐桌上的美味。羊的一生结束了,可它们仍然为这个世界提供着温暖或者华丽。

  其实,树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当它们从早春的寒冷中拱出嫩绿芽苞的时候,带给人类的是如何的惊喜呀——啊,春天来了!然后,它们一天天长大,用自己的身体为人类遮挡灰尘,遮挡阳光,用绿色装点这个世界,把对人类有害的二氧化碳取走,无偿地为人类提供有益的氧气。不管天热天冷,也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也不论黑夜还是白天,它们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从来也不挪动半步。随着一场比一场更肃杀的秋风,它们由绿而黄,由黄而金,显现出生命的本来颜色,叶脉也更加老成和清晰。终于,连一次那怕是最简单的追悼仪式也没有,它们就无声地飘落下来,然后随人类去任意处置。

  不管是动物的羊,还是植物的树叶,它们是那样卑微又是那样高尚,它们是那样平凡又是那样伟大。更加可贵的是,它们的高尚和伟大从来也不向谁诉说,更不会向谁炫耀,它们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同样悄无声息。

  又一次大自然的轮回。我放轻脚步,并尽可能绕道而行,生怕踩疼它们。我真想回到过去,回到少年时代的我,可以带着它们回家。

红泥小火炉

每年的第一场雪都会像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带给人异样的惊喜。傍晚,踏雪回家,触景生情,白居易的诗就倏忽飘到了耳畔: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天晚将欲雪,能饮一杯无?我的少年时期也曾有一只炉子相伴,是烧煤的炉子。那红红的火苗,烧水壶中咝咝响着的水蒸汽,炉边上烤地瓜的香味和那永远都带着煤烟味的气息……一下子浮上心来,一种浓浓的暖意在心中荡漾,久久不能散去。

  因为炉子生起来费事,因此一旦生着了是不希望它熄灭的,为了节省煤我们家只有冬天才生炉子,这样炉子不仅可以做饭,还能取暖。炉子是父亲砌的,烧的是国家供应的无烟煤。煤在放进炉子前先要掺上适量的土和水,一起捣碎,摊成煤饼,晒干了才能用。掺土是为了防止煤燃烧后结渣。父亲砌炉子的时候,在炉腔的一侧留了个暖洞,每天晚上临睡前,母亲都会在暖洞里放两个窝头,第二天天不亮,我和哥哥就起床了,每人从暖洞里拿出一个窝头,天冷,我们把手放进袖筒里,窝头放在袖筒上,双手抱在胸前,一边啃着窝头,一边向学校走去。冬天生炉子说是为了取暖,其实炉子一旦完成做饭或者烧水的工作,是要赶快用湿煤封起来的,这样做当然也是为了省煤。因此窝头虽然在暖洞里放了一夜,早晨拿出来的时候并不热,只是不像放在别的地方那么凉而已。

  也许前不久我们刚刚学完一篇课文: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谁知道门一打开,竟是满世界的一片洁白!那时候雪比现在下得勤,也下得大,开门的时候惊飞了楝子树上几只早起的麻雀,麻雀扑棱棱飞走了,将一些细碎的雪撒下来落进脖子里,那种凉像针一下一下在身上扎。打过几个寒战走出家门,雪地上已经有了几行不多的脚印,或是早起做饭到井上打水的主妇留下的,或是比我们起得更早的上学的孩子留下的。凛冽的空气切割着裸露着的脸,每呼出一口气就会有一股白白的烟从嘴里冒出来。街上行人不多,我们一路咯吱咯吱走进学校,校园里很快就响起一片读书声:“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

  吃过晚饭,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日子,天一点点黑了上来,煤油灯点燃了,母亲在灯下做针线,我和哥哥做作业,寒冷的冬夜里只有母亲纳鞋底的哧哧声和我与哥哥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不像明月郎郎的秋天,我们是不会这么安静的,吃过晚饭作业顾不上做就跑了出去,在巷子高着声喊:“东家的孩,西家的孩,吃罢妈妈都来玩……”不一会就会有一大群孩子被召集过来,我们开始玩捉迷藏或者“杀羊羔”的游戏,弄得鸡飞狗跳被谁家大人斥骂也是常有的事,直到谁家大人喊自己的孩子要关门睡觉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正做着作业,突然有人轻轻敲门,门打开,进来的是邻居家的小女孩,手中提着一只空暖瓶,多少有点拘谨地对我母亲说:“王奶奶,您家烧开水了吗,我娘叫我要壶开水。”母亲把小女孩让进屋。这时候我家的炉子上总会坐着烧水壶,如果恰好水烧开了,母亲就会立即给小女孩把暖瓶灌满,嘱咐她路上小心点走,如果水没烧开,母亲就会让小女孩等一会。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富裕,生不起炉子的人家,想喝碗热开水也不容易,而在如此寒冷的冬夜,能喝上几口滚烫的热开水,也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和哥哥的作业做完了,忍不住站起来搓一搓冻疼的手,跺一跺发麻的脚,这时候我们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儿,于是立即跳到炉子跟前,许是一块烤地瓜,许是几颗烤花生,许是一个烤窝头。我们拿起烤好的东西大吃大嚼起来。东西当然是母亲为我们烤的,但我和我哥抢着吃,母亲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依然做着手中的针线。在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的年代,母亲每次烤的东西都不多,我们吃完了总是意犹未尽,也正是因为意犹未尽,很多很多年过去了,至今仍然让我久久地回味。

  现在只要一入冬,家里就送上了暖气,可是我仍然不能忘记父亲砌的、母亲为我们烤过吃食的那个煤炉子和它曾经给过我的温暖。

电影是旧情人

很多年没进过电影院了。电影于我来说是旧情人,曾经那样热恋,而一旦分手便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间,消失在万家灯火中。

  小时候,看见大街上新张贴的电影海报,心里便痒痒的,想看却没钱,就约上几个小伙伴,吃过晚饭乘着夜色去爬电影院的墙,看免费电影。电影院的墙很高,我们只有搭成人梯,先将一个人弄上去,先上去的人再把下面的人一个个拉上去。看免费电影的人多了,自然会引起电影院管理者的注意,有一次我们刚刚跳下墙,黑暗中一声断喝,我们全被生擒活捉,之后被关进电影院的一间小屋里,直到夜深人静才放我们出去。

  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钻井队的一名钻工。钻井队生活的全部内容除了睡觉就是干活,毫无娱乐可言。有一年钻井队在滨县八里庄附近打井,去滨县县城看电影就成了我们最大的乐趣。八里庄离滨县县城8里路,钻井队离八里庄还有2里多路,因此从钻井队驻地到滨县县城大约是5公里。钻井队三班倒,要看电影上白班的时候不能去,因为干了一天活实在太累;上四点班的时候也不能去,因为要干活;只有上零点班的时候,上午去买票,到了下午晚饭也顾不上吃,从食堂买几个馒头,一边啃一边往滨县县城赶。看完电影天已经很晚了,隆冬的野外很黑也很冷,顶着呼啸的北风一脚高一脚低往回走,那时候多么希望回到驻地立刻就钻进被窝里睡上一觉啊!而事实上等待我们的却是铁皮一样又凉又硬的工作服,因为回去后就到接班时间了。这时候心里就会生出一些悔意,后悔来看电影,但等到上零点班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又会重复一次。

  又过了几年,我被调到钻井指挥部电影队,成了一名放映员。上个世纪70年代中后期,人们对电视还极为陌生,因此对电影有着超乎寻常的巨大热情。每次出去放电影,拉我们的汽车还没到,放映点上的人就早已经得了信,人们奔走向告,风传着晚上有电影的消息。尤其是几个家属点,如九分厂、丰收村、探宝村等,住的是钻井工人的老婆和孩子,也有少数老人,老人和孩子不出工,他们早早的就蜂拥到放映场地上,以不同的方式抢占地方,太阳还老高,场地上就摆满了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椅子、长条凳、小板凳、马扎子,用不同颜色画出来的各种不规则的圆、线条,用砖块和石子摆放出表明“此处已经有人”的种种图案。拉我们的汽车一进村,男男女女的孩子们便呼啦一下子涌过来,先是迎着我们的汽车跑,然后跟在汽车后边卷起的尘土中跑,一边跑一边狂喊:“来电影啦!来电影啦……”汽车一停,他们立即围上来询问放什么片子,是不是打仗的,得到答案后,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当义务宣传员了。不久中国实行改革开放,许多封存已久的电影被陆续解禁,其中也有进口片,我也因此享受了一场又一场的电影盛宴。有些特别受欢迎的影片要连续放十几场,比如前南斯拉夫的电影《桥》和《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看的次数多了,电影中所有人物的对白我都可以背下来。

  时代变迁,人们对业余生活有了更多的选择,尤其是电视的普及,让电影曾一度失宠。再说,现在看电影也不一定非要去影院,可以买碟片,可以从网上下载,坐在家中就能欣赏自己喜欢的电影了。而我与电影的渐行渐远既有上面的原因,也有电影对票房价值的过分追求,因为在这种追求中,电影中原本质朴的东西越来越少,而质朴是所有艺术的本源。以往人们说起某部电影,首先想到的是电影中的人物,比如江姐、刘三姐、李双双、李向阳等,现在人们说起电影谈论最多的是某部电影创造了多高的票房价值,某部电影或演员获得了什么奖项。追逐经济利益也许没错,但一部电影的艺术价值,与其票房价值之间不一定有太多的联系。

  吴华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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