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4年冬天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带北海作家艺虹老师驱车上龙脊古壮寨。
龙脊古壮寨是龙脊十三寨中的一寨,像花蕊被花瓣簇拥一样,龙脊壮寨被磅礴壮观的梯田托举着,由廖家、侯家、潘家上中下三个板块排列组成。兴许是它的先民从它头顶巍峨、绵延峥嵘、游动的山势中捕捉到“龙脊”这个横空出世、叱咤风云的形象比喻,来给自己栖居的村落命名,而后,扩展为大龙脊的统称,让另外的十二个寨子一起来分享“龙脊”二字氤氲的诗意和祥瑞之气。因为龙脊的名气和魅力太大了,如今,连管辖它的乡镇也改名叫“龙脊镇”。
龙脊古壮寨是这里最早开田的大本营,周边一些寨子的祖先都是从这里迁去的,到邻村开出更多更美的梯田。难怪这个龙脊古壮寨早就名声在外了,即使在人们还不知道龙脊以后会成为中国旅游热点的当年,它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的文化名人。中国著名速写画大师叶浅予先生当年就来过龙脊古壮寨写生。生动展现龙脊古壮寨吊脚木楼风光,名为《龙脊大队》的水墨写生画因此流传于世。壮族著名诗人韦其麟教授为撰写壮族民间文学论著搞田野考察,就在龙脊古壮寨长住,像当初创作轰动文坛的叙事长诗《百鸟衣》一样,他要在这壮锦一般的人间仙境里,采集更斑斓的百鸟翎。几十年来,文艺创作人员一拨又一拨到这里采风,被梯田风光和民族风情浸润的美好记忆,一直是那么生动、鲜活。
龙脊古壮寨所在的海拔喻示着龙脊人创造甲天下梯田业绩的高度;而它用艰辛换来的荣誉,便是龙脊十三寨的骄傲;它五彩缤纷的绣球,编织着大龙脊的情韵风怀;它既能代表大龙脊的开山斧和铜鼓,也能代表龙脊人的豪爽和酒量。
然而,这个大龙脊的圆心,龙脊上最早的生态开发地,这个把龙脊的神奇美丽最先唱响的龙脊古壮寨,在龙脊旅游开发中,因为交通等方面的原因,却慢了一拍,而这一拍竟然是20年的跨度!
在那20年当中,我曾多少次跟着络绎不绝的游客,沿着龙脊河溯流而上进入大龙脊的其他景点。每当从龙脊古壮寨的脚趾前路过,我都禁不住抬头往左边的高山仰望,远远地眺望我久违又不时惦念的壮寨在山岚和流云下,显出“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古典情调,像处子一样安详、宁静。
这慢了一拍的20年,给龙脊古壮寨人足够的时间来审视和梳理自己旅游开发的优势。这20年,养精蓄锐的龙脊古壮寨,拿到了一个又一个冠以“国”字号的古村寨和经典村落称号。
一条按环保理念从梯田边沿迂回而上,直通龙脊古壮寨的旅游公路,像一根斜斜的幕布绳,终于拉开了“龙脊古壮寨旅游”的大幕……
二
就像站在龍脊古壮寨的肩头,我和艺老师登上观景台临风凭栏眺望,一大片梯田在眼底展开。横看一丘丘(块块)梯田随着山势的回环,流转到苍茫里变成细细的一盘一盘;纵观一层层梯田随着坡势的起落,韵致十足的跌宕,像一排排巨浪从上往下排闼而去。恍惚间,忽而偌大的梯田变成一张被龙脊古壮寨提起来的巨网,而一丘田就是一个网眼;忽而又像千层半开的抽屉,铺排着龙脊四季的景致。
毕竟这是龙脊梯田的鼻祖,是大龙脊“土质史书”的第一章。遗憾的是无法知道哪一条田埂是最早的田埂,只知道,这一条条弯弯的曲线,像古篆字的笔画,留下岁月的弧度。与大龙脊其他村寨的梯田相比,这里的梯田显得更原始。特别是收割后它裸露着生命的原色,看起来更肃穆更质朴。不远处,几个村民在忙活,说是要给那一片梯田灌水,把它灌满灌亮,好在草木萧疏落寞的冬天仍能把龙脊梯田特有的灵性美、浪漫美和梦幻美荡漾给游客看。
进寨的电瓶车来来回回,盘绕着从梯田的上面经过。为了看得更细,好一路拍照,我们选择了步行。来到寨脚,抬头望去,当年叶浅予写生取景的画面还在,脚蹬陡坎的吊脚木楼还是那么气宇轩昂地矗立着,只是岁月的风雨印迹斑驳得更深,但那种本色、本真不变,沧桑中却显得更从容。整洁明亮的村巷里,背着相机的游客川流不息,家庭旅店的招牌又增多了。
村边,一座木楼式的“龙胜龙脊壮族生态博物馆”用浓重的龙脊腔调欢迎我们。
这是龙脊壮寨的另一座观景台,让我们在看到地理龙脊的同时,也看到历史的龙脊和精神的龙脊。
从龙脊十三寨搜集来摆满了一屋的文物展品,在这里向我们陈列龙脊人用开田的愿景引领人生的希望,展示他们把耕耘作为生活轴心的几百年里的习俗文化,见证龙脊上的时代变迁。
龙脊壮族生态博物馆作为龙脊稻作文化的一个浓缩版,让我应接不暇——
从发黄的毛边纸家谱里,从岁月漫漶的古碑拓片里,我们看到了龙脊先人踏着壮族古歌节拍的脚步,用草鞋印写成的迁徙故事:近代的沾着桂中南丹、宜州的尘土,更久远的则沾着黄河流域的苍茫云水。
怀着崇敬的心情,我禁不住抚摸陈列柜上被代代龙脊人的手茧磨损的木犁,仿佛看到那定格在历史地平线上的开山身影以及留在龙脊先人肩上臂上拉犁的红印。虽然不管是棕绳麻绳还是藤子做的犁绳耙绳早就断了,但那理想的绳索还在日夜地牵引。你看,这古旧的笼箱,可装着明朝的秘密;这木纹皲裂的锄柄,分明张开着清代的缝隙;这些至今仍没有走样的竹篮、藤碗,还紧紧地编织着民国的经纬。这是龙脊独有的龟背蓑衣,紧贴脊背的一面用竹篾编成一个夹层,以致披在身上微微拱起,因为通风,它既能遮雨又能防晒。还有这石头秤砣,也是龙脊特有的,不知它称过多少饱满或干瘪的年成。
这不再转动的纺车,曾将多少少女的韶华,纺成奶奶的白发,抑或外婆的老人斑?从前龙脊妇女穿的是黑衣黑裙,后来才改为白衣黑裤,究竟是什么促使她们的审美眼光发生了变化?是因为要与梯田旖旎的风光相匹配,与这里清爽秀丽的山光水色相吻合?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黑衣黑裙是当年开田的服装,因为终日披星戴月忙得不可开交,妇女们无暇顾及自己的装束打扮,只有梯田完工了,春种秋收农忙农闲的秩序定型了,织锦和刺绣才成为她们一门正式的功课。
这有着“透壁香”美称的龙脊香糯禾把,是祖先精心优选出来的谷种,不知播撒了几百次?同样在布谷声里种植的龙脊茶和龙脊辣椒,也同样散发着神农时代的气息,贮存着健康长寿的生命密码。龙脊人酿造龙脊水酒的程序,如同一种神圣的仪式:颗粒饱满的香糯用草木制作的酒饼发酵,拌上清甜的泉水,在铁锅、蒸笼、簸箕、木桶和陶瓮中一路芬芳加码,最后抵达它甘醇地道的风味。
竹木系列,陶瓷系列,石器系列,铁器系列,林林总总的用具,在这里共生共荣,力图把悠悠的古意留下。也许是石器最能经受时间的侵蚀,因此留下的东西最多:石桶、石缸、石火盆、石香炉、石臼、石碓、石磨、石糍粑槽等,让人觉得,龙脊人把石头利用到了极致。由于笨重,它们中一些成员早已退出历史舞臺,但仍在冰冷的外表下默默地贮存着隔世的温暖。
每一件展品或与一种习俗相关联,或有一个故事传说作支撑,描述它,便自然构成特有的语境,因此不能不唤起我的遐想。
毕竟,还有很多内容无法陈列展出,比如龙脊人的呼吸和流汗。修筑世界上最大梯田工程的龙脊人,就用龙脊强劲的肺活量来呼吸,就用龙脊发达的汗腺来排汗。
三
其实,龙脊古壮寨就是一座放大的生态博物馆,一份活态的历史和文化遗产,正被袅袅炊烟和旺盛的人气滋养着。
盘桓在梯形的龙脊古壮寨,从密密的木楼夹缝中穿过,游客们还能感受和体验另一个石头世界——长长的石板路蜿蜒回转,忽上忽下,把寨子连成一个整体;用条石搭建的石门,撑起百年的拙朴;而平整的小石桥,则架过了百年的跨度;用雕龙的石笕架泉水的四方石井,还涌流着百年以前的清冽;用石片镶成作消防专用的太平清缸,仍肃穆着百年以前的严阵以待……它们不仅是龙脊古壮寨的公共设施,也构成了一道古韵悠悠的特殊景观。
为了对付山上的潮湿天气,这里的木楼都建得宽敞明亮,全为三层,其建筑格局大致相同:从一楼上二楼的楼梯直接架到房屋正中一侧的楼廊,正中的堂屋设立神龛,以堂屋为中心,不管家中人多人少,堂屋的两头都设有一个火塘,在火塘与火塘之间不用壁板隔开。即使兄弟分家各自过,但始终在火塘与火塘的对望中,感受那种心无遮拦的亲和力。
像在一首好诗中加了圈点的佳句一样,在龙脊古壮寨,这种百年老屋现存还有7座,而且大都成了龙脊壮族生态博物馆的文化示范户。这其中包含着村民们对古屋的执着和精心的守望,更包含着他们的诚实守信和责任担当。
那天,我和艺老师正在寨子里转悠,听见我们的讲话声,有人在楼廊上招呼我们进屋,原来是县文化馆的文艺辅导老师侯春艳趁周末回到她的龙脊老家。她家就是文化示范户,户主是她的妈妈侯玉金,一个身体硬朗、性格豁达的70岁阿婆,她还有一个女儿,但也不在身边。因为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她独自守着这座清朝同治年间建造的百年老屋。
我们刚一进屋,才攀谈几句,侯春艳母女就急着要给我们打油茶,怎么拦也拦不住。趁她们忙活的时候,我们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这房屋烟熏火燎的颜色很重,但十分稳固,因为当年用来起屋的柱子、枋条都比今天的粗比今天的厚。在二楼北端的火塘边,一套四房相通的卧室别出心裁的布局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就是如今后现代的设计师们也未必想得出来。在这之前,这座房子已经住了两代人。
这座房屋留下的古物也不少。除了石盆、石磨、石碓、藤碗、铜盆,还有倒纸浆造纸钱的模子、数铜钱的“点钞机”、骨雕的胭脂盒、剃头时用来装头发的木板“项圈”、吊在火塘上的谷炕等。用平整的石板镶成的四方火塘中,放着支撑锅头的三脚架、铁夹、吹火筒。如今家里已经用了煤气灶,但也还有使用的时候,比如烤火、在火塘边吃火锅。无意中我们还发现,在紧挨厨柜的柱子上钉着一截有五尺高擦得油亮的大竹筒,每一个竹节都剜开一个口子,分别用来装筷子、调羹和存放锅铲、勺子、锅盖之类的炊具,摆得有条不紊,也许它仿照的就是梯田的层次感。虽然这只是一个细节,却让人看出房屋主人巧妙利用空间的精明。
身手敏捷的侯阿婆一下子就把油茶打出来了。言谈间我们得知,像侯阿婆这样的生态文化示范户还可以办家庭旅馆。侯阿婆接受过旅游接待的业务培训,恬静的生命之树又长出了新的枝叶。前几天来了几位法国客人,在她家住了三晚,今早刚刚离去。在这整洁、舒适、温馨的环境里,她用龙脊田园诗般清新宁静的韵味和龙脊新生活的情致接待他们,像接待自己的远房亲戚。他们同吃一桌饭,同看一台电视,一起喝茶聊天,伊甸园般的美好生活,让客人迷醉得依依不舍。
这时,又有一拨客人要入住,侯阿婆笑着迎上去。她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温暖如春的应答声中,渗出一丝母亲的慈爱。
后来我们得知,侯阿婆还是寨上一名出色的歌手,她有几本自己编唱从不示人的歌书,年轻时在赛歌场上偶尔露出它冰山的一角。她还上过报纸、电视,报上称她为守望百年老屋的阿婆,在央视《乡土》节目中,她面对记者的询问对答如流,一副久经沙场的老将风度。
作为龙脊壮族生态博物馆的文化示范户,侯阿婆是理所当然又十分称职的民族文化传承人。
四
龙脊梯田,是梯形的生命胎盘,也是梯形的民族风情摇篮。独特的生态空间,造就独特的习俗空间和独特的精神家园。龙脊人的生产习俗和生活习俗,无论是种田、采茶、上学、赶墟、走亲访友和婚丧嫁娶等都在梯形的空间里演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上坡和下坡的节奏中度过。因为没有比较宽敞的平地,这里各家各户晒谷子晒辣椒的竹席从来不摆在一个水平线上。这里每年会期的体育比赛,也只好选择挑重担、掷猪脚、大象拔河、打扁担、抛绣球等不需宽敞场地的民族传统体育竞技项目。难怪龙脊人调侃说,高跟鞋在这里吃不开,谁穿着它将寸步难行。
同样一幅风俗画,在山外平平地展开,到了龙脊却成了折叠页。你想,在一个立面上斜斜行进的迎亲队伍,那白色的衣服,花色的头巾,红红绿绿的嫁妆,迤逦蜿蜒半里路,被上坡下坡折叠成一个个美丽的线段,其景象既壮观又别有情韵,因而也更加含蓄动人。
这一上一下的生态空间,还带来独特的习俗心理。过去,龙脊人没有条件到山外去发展,梯田成了他们唯一的人生舞台,新婚夫妻的希望就系在两人耦耕的犁耙上。梯田上一些狭长的“带子丘”,赶着牛过去掉不了头,只好用人力代替牛力。夫妻拉犁的一幕在等着她们,这是任何一个嫁到龙脊来的姑娘都必须面对的事实。
新娘过门的那一天,由新郎背着上楼梯,然后穿过堂屋,一直背进双喜映红的洞房。此时,楼梯上靠着一架临时搭建的竹梯,随着新郎拾级而上,跟在后面的人便一级一级地将竹梯砍断,寓意新娘嫁过来只能往上走,没有后退的路,从此两个新人一同在梯田上开创他们幸福美满的前程。
这里的民族节庆也无不打上梯田的烙印,最精彩的莫过于春三月的开耕节,连劳动也那么富有诗意。那一天,喧天的锣鼓声中,古壮寨的男男女女全出动,龙脊人的豪情和劲头集结在一起。在融融的春水中,一家人犁耙一块田,或夫妻组合,或兄弟搭档,上丘下丘,一张张犁耙像一个个音符走在五线谱上。人喊声、牛哞声、布谷声与翻滚的泥浪交织在一起,互相对答的山歌像绣球抛上抛下,俨然一个特殊的歌会。就在这欢乐的旋律中,田坎上的杂草被铲得干干净净,黑了一冬的梯田被耙亮了,枯瘦一冬的田埂扶上新泥,把层层梯田衬托得波光闪亮,让李白“月下飞天镜”的诗句黯然失色。
龙脊山歌是刘三姐山歌的一脉,从山外喀斯特地貌的地方唱到梯形的龙脊上,歌聲飘过千回百转的梯田,走过流利、舒展、游动不已的田埂,它的曲调变得更柔和婉转、更辽远、更荡气回肠。还有这里的龙脊壮族弯歌,其弯弯的曲调简直就像从梯田弯弯的模子里浇铸出来一样,唱出了龙脊缤纷的风韵和底气。
在梯形的生存空间里,拓展人们的想象空间,饱含绿色水分的龙脊山歌和弯歌唱出了龙脊人的文化自信。每逢县里举行山歌擂台赛,龙脊的歌手都能出奇制胜,名列前茅;每逢县里的农村业余文艺会演,龙脊人那些带着龙脊山歌、弯歌韵味的节目,总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2014年10月,在广西第十三届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上,龙脊古壮寨的《擂球朵》节目像一朵引人注目的山花,用它的亮色、本色和泥土的芬芳演绎出龙脊的原始美、神秘美和天籁美,赢得了满堂喝彩。《擂球朵》是打竹球的意思,它着力体现民族和地方特色以及原生态文化的风貌,把民族体育竞技打竹球与民族歌舞结合起来,还融会了抛绣球、舞板凳龙、敲铜鼓和对山歌等民族习俗。这一切得益于龙脊古壮寨深厚的文化底蕴,就像龙脊梯田那些裹掖在它褶皱里不能让人一目了然的美。参加表演的姑娘小伙大多没有上过舞台,但他们一招一式都有出处,因为他们平常就是这种民族体育和民俗活动的积极参与者,表演起来不做作,像往日走过梯田时一样矫健、从容,透出一种特有的质朴韵味。
我把太阳当绣球,抛进月亮的窗口;
绣球就是采花手,采花只盼花点头。
我把月亮当绣球,抛进太阳的窗口;
绣球抛过如下种,种谷就想有谷收。
五
梯田与村寨相互守望,美丽和古老相互守望,历史与文化相互守望,生活空间与心灵家园相互守望。一切显得那么安详、和谐,多彩、多姿。
造访龙脊古壮寨,你能感觉到这些相互守望的背后蕴藏着一种执着的意志和力量。
徜徉在梯田之间,游客们的提问常常从龙脊的水源入手:修到龙脊山顶的梯田从哪里引水来灌溉?龙脊人回答:这里的山有多高,水自然有多高。其实还应该说,这里的山有多高,龙脊人的生态意识也就有多高。龙脊人爱护水源,精心保护山上的植被,从根本上来说是这里的乡规民约在起作用。在龙脊人看来,既然大家同耕一处梯田,就绝不允许“上丘有水、下丘干旱”“有人丰收、有人歉收或绝收”的现象发生。
龙脊民众于清道光年间立的“严规安民”的石碑碑文,对此作出明确的规定:“遇旱年,各田水渠,各依从前旧章,取水灌溉,不许改换取新,强塞隐夺,以致滋生讼端。”于是,龙脊梯田的灌溉用水便统一管理,今天,我们仍能看到在水渠的分水处埋设用石头錾出的分水口,自行按其灌溉田亩的多少来分水,成为永久无言的规矩。
因为保住了生态命脉,几百年来龙脊梯田从不荒废,而龙脊从不荒废的乡规民约也像涓涓流水一样滋润着龙脊人良好的生活习俗。
自古以来龙脊人讲究卫生,村寨干净舒适,家室一尘不染,人们服装整洁,特别是龙脊的妇女劳动时,那身白色的着装更显得轻灵纯净。过去,即使日子过得再艰苦,也不让艰苦与脏乱差画上等号。在龙脊,走进任何一家存放农具的一楼你都会看到,不论是挖锄、田锄、铲锄,靠在墙上的角度是那么一致,井然有序。
20世纪50年代龙胜不通公路,人们到县城开会办事都得步行。有几次,从龙脊来的代表按照当地做客的规矩,来到县招待所之前就将草鞋脱下洗干净,提着它赤脚走进大门,感动得招待所的服务员连忙端热水让他们洗脚换鞋。这件事不胫而走,成为龙脊民众讲卫生的美谈,一直流传到现在。
作为龙脊乡规民约的载体之一,龙脊古碑还对糟蹋庄稼、横行乡里、打架斗殴、欺蒙拐骗、偷牛盗马等不轨行为,均予以警戒并有处理办法。几百年来,龙脊的乡规民约成为锤炼龙脊民众凝聚力、向心力和龙脊人精气神的重要手段。除了像电脑硬盘一样储存大量历史信息的古碑,龙脊的乡规民约还被编成山歌、故事流传,变成龙脊人的家训,熏陶和教育一代代人。这也许就是龙脊梯田的美永不减、龙脊的纯朴民风不走样的一个重要原因。在龙脊古壮寨旅游开发已经风生水起的今天,这乡规民约的内容又往龙脊生态保护和旅游的经营管理延伸。
刻在龙脊古壮寨石板桥上被人们称为“三鱼共首图”的石雕,是龙脊人这种凝聚力和内聚力的形象隐喻。石雕的画面为一个圆圈里的三条鱼往一个方向游去,三个鱼头叠在一起,变成共鳃共眼睛,而这只眼睛又成为这个圆的圆心。这是龙脊壮寨廖家、侯家、潘家相濡以沫的写意?还是大龙脊方圆内壮、汉、瑶等民族唇齿相依的象征?我想,它同时也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潜台词。
作者简介:黄钟警,侗族,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侗族文学分会副会长,广西侗学研究会副会长。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30多项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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