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莉丽

　　王小健约我一起吃晚饭。饭菜刚上来，他就开门见山地说：“张英俊，我请你吃饭，其实是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我就知道……”王小健话未说完，我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无事献殷勤……”我将一大块东坡肉塞进嘴里，咂咂嘴，“说吧，这次无缘无故请我吃饭，又有啥事需要我帮忙的？借钱？借西装？还是你女朋友又跟别人跑了，找我抚慰一下你受伤的小心灵？”

　　如果没记错的话，王小健共找我帮过三次忙。而心高气傲的我几乎没让他帮过我什么。第一次，他向我借了两千块钱，次月发工资才还我；第二次，去见客户时他的西装旧了，借我的新西装穿了两天；第三次，他在大学谈的女朋友跟人家跑了，大半夜约我在酒吧喝酒，最后他没醉，我倒是醉得不省人事，当晚被送进了医院。

　　“都不是。咱哥们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块吃个饭了，我是想找你好好谈谈——”

　　我依然没好气地说：“哼！好好谈谈？你想找我谈什么？你这才刚升主管就找我谈心了？说吧，你是想留住我这个绝世人才给我加工资呢，还是特意来恭贺我这只火爆鱿鱼刚被公司炒了？”

　　最让我恼火的是，我说得唾沫星子乱飞，且满嘴没说一句中听的话，而他依然气定神闲，不气不恼，这真是比反驳我还让我恼火。

　　我和王小健是同乡，同一所大学毕业，两年前一同进Z公司做业务员。论长相，我比他帅，且甩他好几条街；可论业绩，他能甩我十万八千里。

　　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财神，同样是毫无经验的两个初生牛犊，同样是两条腿跑业务，王小健跟的客户当中，无论单子大小，百分之七八十都能签单，还能成为朋友，偶尔还能坐上客户的车子到处逛逛、吃吃喝喝。而我跟的客户当中，百分之七八十差点没把我气个半死。以至于我常常怀疑自己的工作能力。

　　在每次部门会议或公司全体会议上，王小健总是在被领导表扬的名单中，而我总是在被领导炮轰的名单中。就在前天，在公司的年度业绩考核中，王小健升职了，他成了我们销售部门新的主管。而我，却成了被公司炒鱿鱼的其中一个。

　　从那一刻起，对于王小健这个我多年的哥们，我连羡慕嫉妒恨的机会都没有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快下班时，我默默收拾着我的物品，这个我坐了快三年的位置就像跟自己处了三年的女朋友般，此刻突然分别，真是难分难舍。说到底，我对这个公司，对这份工作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虽然我业绩一直不好，但工作一直都很用心，我问心无愧。

　　准备离开的我不小心与从门外进来的王小健四目相对，他向我友善地微微一笑，而我却感觉他笑里藏刀，充满了对我无尽的嘲笑与挑衅。我两眼向他放出敌意的寒光，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心中却骂道：王小健，你这个小人，你赢了！

　　这时，王小健突然开口拉回了我的思绪：“英俊——”

　　王小健还要说什么，被我顶了回去：“行了，你啥都别说了，我懂，在这公司里我一直丢人现眼，无论怎么干都干不过你。”我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不过还是要感谢你——王大主管！感谢你还记得为我饯行！”

　　“你心态不好！”王小健说。

　　“你心态不好”这五个字像大冬天里的一盆冷水将我从头淋到脚，但我还是倔强地喊道：“你凭什么说我心态不好？你以为你升了主管就可以来教训我吗？”

　　“就凭你刚刚说的这句话！就凭你刚刚这一堆抱怨、消极、负能量的废话！就凭我好心好意请你吃顿饭，你非但不领情，还认为我不怀好意！你心态严重不好！”王小健说这几句话时，声音一句比一句高。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好脾气的王小健发火，吓得我刚送进嘴里的那块肉差点掉了下来。

　　我不再说话了。我承认，不管表面上我对王小健如何羡慕嫉妒恨，内心深处，很多方面我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甚至是我悄悄学习的偶像。

　　王小健无论为人还是处事总是相当沉稳淡定，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与方法。在宿舍里，他有一个小黑板，黑板上记着他所跟进客户的进度与签单的时间，在既定的时间内，大多他都能签单。他还很擅长维系与客户之间的关系，而我却常常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同住一个宿舍三年，我愣是没从他身上学到一丁点精髓。

　　“明天你正常来上班吧，我们销售部门需要你，同事们也舍不得你，虽然你的业绩不是很好，但你一直在努力，这一点公司领导还是很认可的。”见我不说话，王小健恢复了淡定平缓的语气，“今天请你吃晚饭，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这简直出乎我的意料。我终于想起，今天下午王小健在营销总监的办公室待了半天，原来是在给我说情啊。

　　虽然心里有些许愧疚，但我还是很嘴硬：“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帮我？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还想继续留在这个公司？”话一出口我立马后悔了，继续留在这个公司不正是我心中所想的吗？近期我正在跟的客户当中有三个就快要签合同了，如果我就这样走了，那不就等于我费了那么多精力好不容易养大的母鸡，最后却把蛋下在了别人的碗里。这性格还真是我的硬伤，就我这种常常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说话不经大脑的性格，和王小健相差得又岂止是十万八千里？

　　我开始自省，心态不好，也许这就是我三年来生活惨败的原因吧。

　　果然，王小健再次停下手里的筷子，像一个长辈，又似一个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看吧，你心态又不好了，你是我的哥们，我为什么就不能好心帮你？你还记得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读同一所大学，然后进了同一个公司，那时的我们天真无邪、阳光率真，相互之间无话不说。可是最近我发现你变了很多，你变得敏感和多疑。业绩不好，你自己不去努力，却将情绪转移到我身上，将我视为你的眼中钉。你工作很努力，但同样也很消极，稍不如意就垂头丧气，遇到比你强的人就看不惯对方，以至于后来我想拉你一把都找不到你的手。我业绩好你嫉妒，我升职你将我视为敌人，我和你打招呼你觉得我看不起你，就连我今晚请你吃顿饭你都觉得我是别有目的，你的心态已经如此严重扭曲，我今天就是要将你骂醒！我实在想不通，曾经阳光单纯的你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王小健言之凿凿，骂得我哑口无言。王小健的话，像一把利剑插进我的胸口，可是很奇怪，我并没有感觉到痛，反而感觉心中那些曾经让我感到万分痛苦和纠结的秘密被挖开了，令我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我甚至突然感觉，原来有时被人痛骂一顿也挺爽的！

　　王小健竟然能洞悉我心里所有的秘密！在王小健面前我一下子成了透明人。想到这些，我的脸瞬间红得发烫。

　　“英俊，别怪我说话不给你留面子，我这也是为你好。今天我跟总监保证了，我说我会亲自带你把业绩搞上去，让我们一起努力吧！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哥们、好兄弟。我从没忘记，刚出来工作时，我母亲生病，我向你借钱时你二话没说就将全部工资都借给了我。我去拜访客户没西装穿跟你借，你毫不犹豫就把新买不久的西装借给我穿了一个月……”

　　这时我打断了王小健的话：“咦？我不是只借给你穿了两天而已吗？”

　　“后面我就没跟你说了，时不时拿着穿一两天，直到发工资后买了新的……”

　　“你这小子！”

　　“好啦，不就一套衣服的事儿，那都已经过去了。”王小健呷了口酒，“现在言归正传，我那时和女朋友分手我很难过，是你半夜陪我喝酒还喝进了医院……你对我所有的帮助我都记在了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总羡慕我的业绩比你好，可是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的每一份业绩，都是我付出了万倍的辛苦和努力得来的。每当遇上下雨天你们都在休息时，我依然坚持一个一个地去拜访客户。每当周末你们出去游玩了一天回来时，我已在宿舍的电脑前收集整理好了客户资料……”

　　我大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除了感动还有深深的愧疚。

　　我举起酒杯，发自内心地对王小健说：“感谢哥们的宽宏大量，你让我重新认识和找回了自己，也让我见识了什么才是一个男人真正的肚量。以后兄弟就跟着你好好干了！这杯酒我敬你！”

　　王小健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此时，两个大男人眼中已是泪光闪烁。

　　（发稿编辑/苏 朝 插图/齐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