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艳

　　

　　68岁的老李头在他居住的新苑小区中“鼎鼎有名”，人送外号“李倔驴”。虽然他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后背微驼，看上去很单薄的样子，但较起真来却寸步不让，倔强得很。

　　与大多数退休老人不同，老李头既不爱养宠物，也不喜欢健身下棋，倒是每天穿着交通劝导员的衣服，雷打不动地跑到交通指示灯旁，遇到闯红灯的车辆、不走斑马线的路人他就上前阻拦。

　　好几次，老李头拦住闯红灯的行人，好言相劝没几句就被对方指责多管闲事，倔强的老李头在言语上也不相让，非要对方承认错误不可。

　　有邻居好心劝老李头，别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老李头两眼一瞪，气愤地嚷着：“我提醒大家遵守交通规则，他们闯红灯难道还有理了？我还偏要在斑马线旁站下去！”

　　刚入冬的时候，老李头家的楼上住进了一个小伙子，每天早上总是一阵慌乱地跑出小区，估计是怕上班迟到，好几次都是啃着早餐闯红灯被老李头给拦了下来，闲聊中才得知小伙子名叫王卓，大学刚毕业正在电视台做实习记者，每天加夜班休息得晚，早上又要赶时间，所以遇到红灯能闯就闯。

　　不过冬至那天王卓是真急了。那天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电视台打电话让王卓去气象局采集天气信息，睡眼惺忪的王卓挂掉手机，站在人行横道前张望了两眼，正在他准备横穿车流时，整个人被一股力气拉了回来。

　　王卓扭过头，有些生气地说：“李大爷，怎么又是你？”

　　老李头指着指示灯，说：“你看这还是红灯呢，又下着雪，这么过去多危险。”

　　“我今天真有急事，李大爷你赶紧松手！”王卓语调提高，似在低吼。

　　“再急的事也不差这一分钟！”

　　王卓挣扎一下，手臂却被老李头死死拉住，面对这个倔老头，王卓一时没忍住，发起火来：“我说你这人肯定是在家被儿女嫌弃唠叨，这才跑到外面跟路人找茬的吧！”

　　此话一出，老李头整个人像块冰雕般僵在原地，抓住王卓的手也慢慢松开，而就在王卓抬脚准备过马路的瞬间，一辆轿车因为被货车追尾，飞速地从王卓前面掠过，最终停在十字路口中间。

　　王卓吓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去找老李头道谢时，才发现他早已默默地回到了斑马线旁维持秩序。

　　跟王卓的那次争执，是老李头有史以来最沉默的一次。

　　既然同住在一个小区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人多少有些尴尬。后来一次遛弯时，王卓碰巧遇到老李头，主动地对他说：“李大爷，上次要不是您拦着我，估计我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我还对您说那些过分的话，真是太对不起您了。”

　　老李头捋着胡须，欣慰一笑：“没什么，只要能让大家明白交通安全的重要性，这比道歉还让我开心呢。”

　　终于找到机会道歉的王卓虽说心里的内疚感得以化解，但对老李头的好奇也随之而来：这个年龄的老人，家人怎么放心他天寒地冻地站在马路上，他的子女、老伴又去了哪儿呢？

　　疑问在王卓心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平时没事他也开始关注着老李头的动向。

　　周末的一天，王卓起了个大早把脏衣服洗干净，刚准备晾到阳台上时，不远处传来哨子的响声，透过窗户他定睛一看，老李头正在斑马线上忙得不可开交，等到绿灯亮起，车辆人流离去后，后背微驼的老李头靠着一棵树开始揉腿捶腰。虽然距离稍远，但王卓却在一举一动间看出了老李头的疲惫。

　　王卓心里五味杂陈，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常被人们指责，老李头却还要如此执着地做交通劝导员？正想着时，老李头却不见了！

　　那几天，王卓因为有采访任务不用去单位，清晨他就站在阳台上观察老李头。果然一连几天，只要过了九点，上班高峰期一过，老李头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不过不是回家，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

　　出于好奇与职业敏感，王卓便向周围邻居打听老李头的情况。原来，老李头是一名退休老师，早年丧偶，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后来儿子进了军营，他便一直独自生活，性格也越来越倔。

　　既然如此，那没有什么爱好的老李头每天到底去了哪里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王卓在一日早上尾随着老李头来到市中心医院。隔着病房半掩的木门，王卓清楚地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双眼紧闭，像是熟睡一般，老李头则默默地帮他擦手、翻身……

　　老李头如此奇怪的举动，让王卓陷入久久的冥想中，他很想知道，这个年迈的老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病房区的走廊里很安静，王卓挪动了下脚步，皮鞋碰触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连他自己都被惊到了，来不及躲闪，老李头发现了他。

　　“小王，你怎么在这里？”老李头诧异地问道。

　　一路跟踪而来的王卓面露尴尬，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是来看病的。说完，他问道：“李大爷，里面那位是谁呀？”

　　闻言，老李头后背一颤，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王卓请进了病房内。

　　病床上的年轻人双眼紧闭，身材有些消瘦，五官分明，从太阳穴到下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王卓怕吵醒这个年轻人，特地压低声音问：“李大爷，他怎么了？”

　　老李头吸了吸鼻子，极力忍住快要落下的眼泪，说：“他是我儿子，叫李铭佳，重度昏迷……就是所谓的植物人。”

　　病房内一下陷入久久的沉默中。王卓心里一沉，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结果会如此让人揪心，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可怜的老人。

　　老李头看着王卓感叹道：“其实我儿子比你大不了几岁。”

　　“您儿子不是去当兵了吗？”王卓又问。

　　“是啊。”老李头点着头，看着病床上的儿子陷入深深的回忆中，将那段埋藏心底的故事讲给王卓听。

　　那是半年前的事，入伍三年的李铭佳终于申请到了探亲假，电话中老李头一再嘱咐他路上要注意安全，归乡心切的李铭佳满口答应着，可谁也没想到，赶了一天一夜的火车，都快到小区门口了，意外就毫无征兆地袭来了。

　　正是傍晚时分，下班高峰的街道上车流不息，站在人行道上等待绿灯的李铭佳正想着父亲在家会做哪些好菜时，一个背书包的小女孩从他身后快速跑过，而机动车道上正有辆轿车疾驰而来。

　　李铭佳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跑上前将小女孩拉回，幸运的是小女孩被拉回到路边，不幸的是，李铭佳已经来不及躲开，侧身被刹车不及的轿车撞出了十几米，当场晕了过去，地点就是新苑小区旁的十字路口。

　　由于脑部受伤严重，李铭佳昏迷不醒……

　　听完讲述后，王卓沉重地说：“李大爷，您恨那些违反交通规则的人吗？”

　　老李头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说不恨那是骗人的，可是那位司机并没有违章，又是道歉又是赔偿，至于那个小女孩……”老李头又摇摇头，说，“也只是个孩子而已，我就想啊，谁家都有父母，谁家都有子女，谁离开了我们都会难过，这交通安全可不是儿戏！哪怕我劝住了一个人，那也是好的呀！”

　　王卓握住老李头的手，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谢谢您……”

　　从医院回来的那晚，王卓坐在书桌前思考许久，毅然拨通了电视台栏目组负责人的电话，一口气将老李头的故事说完后，试探地问了句：“领导，这个我想做个纪实报道，您觉得行吗？”

　　电视台领导也觉得事迹很感人，同意了王卓的想法。

　　第二天，王卓就带着几个同事去了医院采访。面对镜头，这个倔强的“李倔驴”却有些不好意思，但当王卓举着话筒，问老李头准备做多久交通劝导员时，后背微驼的老李头把背一挺，郑重地说：“我要一直做下去，让更多的人知道遵守交通规则的重要性！”

　　这次的采访在电视上播出后，老李头一下子成了当地的热点人物，有人给老李头捐款，有人组织成立了一支交通劝导员义务小分队，每到周末老李头就带着大家到城市各个交通指示灯旁“站岗”，高峰期一过，再回到医院照顾儿子。

　　有人问老李头：“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每每此时，老李头都无比憧憬地回答：“最希望我儿子能醒过来，也希望路上的汽车和行人都遵守交通规则。只要我们多宣传，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为就会越来越少的！”

　　（发稿编辑/苏 朝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