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栋

　　刘老爷子的老伴死得早，又没能给他留下一男半女，害得他孤家寡人，老无所依。我自小是刘老爷子看着长大的，住在大院的东面，他就住在西面，关系很亲。

　　那年的除夕大扫除，刘老爷子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搞卫生，突然捣腾出一枚形状怪异的铜钱来。他捡起来眯着老花眼瞧了一会，一字一顿地念着：“国……宝……金……匮。”此话一出，在一旁帮忙的我连忙丢下手中的扫把，扑上去抢劫似地将刘老爷子手中的铜钱一把夺了过来。

　　这个古怪的铜钱分为两部分，上部是个直径三厘米左右的方孔圆钱，面文是篆书“国宝金匮”四字；圆钱之下连着一个正方形的钱身，铸有“直万”二字。我的脑袋划过一道闪电，不由心跳加速了起来，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正当我满脑子琢磨着该如何将铜钱弄到手时，刘老爷子问我：“许崽，你对古董这玩意儿熟悉，这个是哪个朝代的?值不值钱?”

　　我只是含糊地应道：“这是西汉末年的一种钱币，值得点钱。”我当然不会傻傻地告诉他，这钱币在流通的当时，一枚就能换一斤的黄金!自从1921年出土了第一枚以来，先后总共仅发现了两枚半，其中一枚下落不明，半枚流失海外，剩下一枚正被当成国宝，至今珍藏在中国历史博物馆。

　　我不动声色地将钱币还给刘老爷子，假装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探着来历。他回忆了许久，终于想起来，说是他当年下乡插队时挖到的，本来应该上缴销毁的，但他却给悄悄藏了起来。后来回城了，就一直丢在这柜子里头。眨眼间三四十年过去了，要不是今儿无意找着，还真把它给忘记了。

　　我暗暗点了点头，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老爷子呀，您又不玩这玩意儿，留着也没啥用，不如送给我吧。”

　　刘老爷子没开口，只是瞅了我一眼。我忙改口说：“不是送，我买我买，我出五百元，您看怎样?”

　　刘老爷子开口了：“我说许崽，别当老爷子没看电视?上回电视台的鉴宝节目中，一个宋朝的铜钱就值得好几万元呢。我这个可是汉朝的，好歹比宋朝要早个千儿八百年，才值个几百块?”

　　我在心中咒骂了该死的电视台，讪讪一笑辩解道：“老爷子，这玩意儿可不是历史越久越值钱的，我那儿还有秦朝的呢，要不和您交换?”

　　刘老爷子犹豫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妥，当场拒绝了。料想是我表现得太急切，让他给瞧出其中的猫腻来了。我再也不敢操之过急，只能暂时作罢。

　　当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老是惦记着那枚钱币，失眠了。

　　原本我计划先按兵不动，待隔上一段日子再去探刘老爷子的口风的，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却自己找上门来了。我以为刘老爷子突然改变主意想卖了，窃喜不已，然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刘老爷子来找我，只是想跟我咨询一下鉴定方面的信息，准备将古钱币带去给专家鉴定，看看到底值多少钱。我心中“咯噔”了一声，暗感不好，如果真让他拿去鉴定了，那我可就没戏了!于是我忙劝他说：“还要去鉴什么定呢，我都玩古董这么多年了，难道您还信不过我的眼睛吗?再说人心险恶，时常有找人鉴定的被，人家狸猫换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真品给调包了，尤其是古币这类体积较小的玩意儿，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我半真半假地吓唬着刘老爷子，看到他将信将疑，赶紧又给他下了一副猛药。我说：“现在那些搞鉴定的全是为了赚钱，你塞了钱，假的也可以鉴定成真的，没塞钱，再真的也是假的。其实也不需要专门找人鉴定，中央电视台不是有个叫《寻宝》的节目么，权威鉴定家们专程下到地方来选宝。等哪日他们到咱们这儿来了，自然就有人帮您鉴定了。”

　　关于《寻宝》节目会来这事，我完全是蒙刘老爷子的，因为就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人家永远都不会来。

　　经过我一番“苦口婆心”，刘老爷子终于打消了找人鉴定的念头。我乘胜追击，表示如果他肯卖的话，我愿意出高价。对此，刘老爷子只是笑了笑。看来他还是信不过我。无奈之下，我只有叮嘱他千万别卖给别人了，等什么时候想卖了直接来找我就好。他答应了。

　　世上还真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从哪泄漏了风声，没过两天竟然就有外人找上门来，要买刘老爷子的古钱币。

　　来人看过刘老爷子的古钱币后，一口就出价三千元!刘老爷子摇头，那人再加了一千，刘老爷子还是摇头。等他追加到了一万八千元后，刘老爷子不再摇头了，可是也没点头，估计他在心里盘算着该不该卖给他。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嘴边的肥肉岂能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抢去!我忙打断他们的交易，说：“老爷子，您可是答应过卖给我的，怎能卖给别人呢?”

　　刘老爷子头一抬，斩钉截铁地说：“放心吧，老爷子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见刘老爷子讲得如此坚决，那个“程咬金”只好悻然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考虑了一下，牙一咬说愿意出两万元买刘老爷子的古钱币。因为别人都出到一万八千了，即使我脸皮再厚。也总不能开出比别人低的价钱吧。

　　两万元对刘老爷子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因为他的身体不怎么好，又要吃饭又要看病的，单靠那点微薄的退休金维持生活，实在有点困难。我原本以为他会与我成交的，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面对两万元的高价，他居然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心—急，问他多少钱才愿意卖给我，他只是看着我笑。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对刘老爷子是前所未有的殷勤。今儿给他送点补品滋补身子，明儿给他讲点好玩的逗他开心。只不过他和往常一样，将我送去的东西统统推了。他一惯就是这性子，从来都是自食其力，哪怕生活再窘迫也绝不接受任何的馈赠，骨头硬得很!因此，我打“情感牌”这个计划，算是胎死腹中了。

　　这天，我又特地找刘老爷子下棋唠嗑。没想到一见面就被他当头责备：“好你个许崽，小子还真够黑心的，居然连老爷子都敢坑!”

　　我不明就里，愣在当场。刘老爷子转身从屋子里捧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封面上印着什么“中国古钱币五十珍”的字样。他得意洋洋地告诉我是从地摊上搜到的，边翻开其中一页给我看，上面赫然就是他那枚“国宝金匮直万”，图文并茂地标着“特一级无定价”!

　　我尴尬一笑，狡辩道：“老爷子，这些古玩书可是出了名夸大的呀，否则如何吸引那些想一夜暴富的人来购买?”刘老爷子一听，不高兴了，不再相信我的鬼话，一个劲地怨我心黑。证据确凿，我招架不住，赶忙落荒而逃。

　　被刘老爷子察觉出了我的诡计后，我茶饭不思，因为从此再难打他的“国宝金匮直万”的主意了。但我不将它弄到手，是绝对不会死心的。我依然每天涎着脸跟刘老爷子嘘寒问暖，希望能发生奇迹，出现转机。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所奢望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刘老爷子始终将那古钱币捂得严严实实的，无论如何坚决不卖。我渐渐心灰意冷了。

　　几年后，穷困孤独了一辈子的刘老爷子终于灯尽油枯了。在他临终前，朝夕相处的邻居们都主动来到他的床边伺候着。弥留之际，他将我喊到身旁，让我揭开屋角的一块青砖。我照做了，青砖下面的是一个小坑，里面躺着一个小玻璃瓶，瓶子中正装着那枚我梦寐以求的“国宝金匮直万”。刘老爷子耗尽最后一丝力量，他将古钱币塞到我的手里，有气出没气进地说：“老爷子辛苦了一世，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个铜钱，许崽喜欢，我把它留给许崽。”

　　刘老爷子交代完唯一的遗产后，含笑而逝了。我紧紧地握着那枚古钱币，跪在他的床前，哭得天昏地暗。

　　刘老爷子永远不会知道，这个被他当成宝贝的铜钱其实是个老仿。当初我第一眼就瞧出，无论铜质、地章还是面文，没一样是对的。我之所以煞费心机要得到这个仿品，只是想借机送傲骨的刘老爷子一些钱罢了。为了不让老人家起疑，我还特意与朋友演了场争购的戏，没想到他早就决意要留着传给我，雷打不动。

　　“国宝金匮直万”是个伪品，值不了几个钱。但自我从刘老爷子的手中接过来那刻起，它在我的心中就已经比真品还要珍贵百倍了!